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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阳光正在将光与热肆无忌惮地泼洒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
从理论上讲,11月应该是北半球的初冬时节。
在殷戍所生长的现代中国,现在应该可以穿上淘宝买的棉毛裤了。
但这里可是3400年前的埃及,正是旱季的开始。
尽管强劲的北风已经刮起,但空气依旧燥热不堪。在阳光的炙烤下,地表温度随随便便就能上升到50度。
平静的大河一路向北,正在烈日下缓缓流淌。
丰沛的河水一改雨季泛滥时的无边浑浊,呈现出一种迷人的翠绿色,纯净,通透,波澜不惊。
宽阔的河面上行驶着密密麻麻的船只——大都是来自于三角洲地区的运粮船。
这些两头高高翘起的木船排水量一般都不超过百吨,满载着法尤姆地区的小麦、大麦和鹰嘴豆驶向阿玛尔纳、底比斯等地的帝国粮仓;它们的独桅上都张扬着一面巨大的帆,上面涂绘着埃及古老的神祗形象,或者杂七杂八的地方和个人保护神。
在北风的吹拂下,那些帆船很容易就能逆流而上,只有当通过水流较为湍急的河道险滩时,才会依靠水手的人工操桨,甚至是岸边苦力的拉纤。
而殷戍的船则是为数不多的“北上”的船只之一。
该死的北风可给他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尽管是顺流而下,但他的船却是顶风前进,速度总是无法突破可怜巴巴的10公里/小时,也就比一名成年人步行的速度稍微快一点儿。
此时此刻,他感觉像刚吞了一只苍蝇那般恶心。
那个毫无人性、冷酷无情的麻风病女人命令大维吉尔的长子,尊贵的“小安虎殿下”带着他德高望重的“导师和管家”哈列姆大人,像最下贱的奴隶一样,同那两个小猴子一起划桨,加速前进!
这不仅仅是对殷戍身份和地位的侮辱,更是对他本人人格的侮辱!
此时此刻,这个倒霉蛋不得不挤在船尾狭窄的小舱室中,用力操桨击水,满腹怨气直冲云霄。
尽管头顶上有那个苇草席搭成的小棚子遮蔽毒辣的阳光,却挡不住闷热的空气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加之屁股下的木板烫得吓人,他汗如雨下,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身边的哈列姆同样大汗淋漓,表情却十分恬淡自然。
他跟随着前面“小涅托”的节奏稳稳地、有节奏地划桨,一点都没有难过的样子,嘴巴里甚至还哼起了小曲儿。
“哈列姆老师好兴致!”殷戍悻悻抱怨道。
“殿下,我刚才想了半天……她在吓唬您,”老头子一愣,突然神神秘秘来了一句,“她绝对是在吓唬您。真的,她说的话,我一个字儿都不信。”
“我也不信,”殷戍气喘吁吁地说,“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哈列姆一时语塞。
“我们被她控制了!”他突然有些气急败坏,“真是万万没想到,我们刚一出发就遇上了这样的事情,真是倒霉透顶!”
殷戍脸色一沉,用手指在自己脖子上轻轻划了一下。
“不可!”
哈列姆脸色大变,连忙用眼神瞥了一下那两个卖力划桨的小孩子,做了一个坚决制止的手势。
殷戍知道在此种境地下远不是讨论此类话题的时候,只好低下头继续默默地划桨,大脑中却如同万马奔腾,无数应对的策略一个接一个冒出,又被他迅速否定。
怎么办?
难道真的屈服于那个死女人的淫威,就这么窝窝囊囊走下去了?
他六神无主,在这酷热的天气里浑身竟然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正在这时,塔蒙抱着一个大陶罐从舱室内颤颤巍巍走了出来。
她一见自己的主子正在烈日下受苦,眼睛眨了两下,泪水夺眶而出。
“公主叫我给你们吃喝,”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哭腔,“要不然会受不了的。公主说绝不能拿你们当作牲口对待。”
“感谢公主的美意!”殷戍没好气地说,“先给前面那俩小猴子吧!”
小涅托和图图欢呼一声,扔开了木桨一把夺过大陶罐,开始争抢里面的啤酒与浸满了蜂蜜的水果干。
两个孩子确实又热又累,不一会儿便将陶罐里面的东西吃喝得一干二净,粘腻的麦粒和浆汁糊得满脸都是。
“啊,你们这两个驴崽子!”塔蒙急得哭出来了,“你们的老爷们还没吃呢!”
哈列姆被两个孩子快乐的情绪感染了,开始兴奋地打着呼哨。
殷戍却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咬着牙一直在默默划桨。
每一下,他手中的木桨都狠狠插入那深不见底的翠绿之中,激起片片碎玉;涟漪从船头开始渐渐弥散开来,水面上到处都荡漾着一闪一闪的光芒。
“殿下,她说的都是真的?”哈列姆突然凑近了殷戍,神神秘秘地问道,“您……真的试图夺取这个国家?”
殷戍的大脑砰的一下炸开了,不过他瞬间便恢复了镇定。
“您信吗,亲爱的哈列姆老师,”他努力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无辜样子,“您看我这个德行,像是一个能够夺取一个庞大帝国的反叛者和阴谋者吗?您见过一名野心家这样窝囊地活着吗?”
胖胖的老头沉默了。
他闷着头赌气般用力划了几下,突然不满地咕哝起来。
“殿下,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我感觉我们的一切计划都完了,”他感叹道,“……唉,我们终归是荒漠中的一粒石子,是灌木丛中的一片落叶……一阵风,一滴雨,都有可能改变我们的命运……我们太渺小了,我们的命不属于自己,殿下,这就是宿命。”
“首先,你要叫我孟图,说了多少次了……其次,我问你,你想做命运的主人吗,”殷戍淡淡地说道,“做自己的主宰?而不是一辈子都被压迫,被控制,去被迫做一些自己不喜欢、也不愿意做的事情……”
“那怎么可能?”哈列姆有些吃惊,“我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掌控自己的命运?我们生来就是要服从您这样的人的,更不用说公主殿下那样半神的家族了。这是神在开天辟地的时候就给我们规划好了的……”他突然涎着脸朝这边靠了靠,“再说了,孟图老爷,说到自由……您把它慷慨地赐给了您的下人们,好像忘记了我这个老头子呢……”
“如果我现在马上给你自由呢,”殷戍不动声色,“那你又要怎样呢?”
哈列姆的脸一下子红了。
“我只是开玩笑,尊贵的殿下……啊不孟图老爷,”他谦卑地说道,“我这样的人怎么配拥有自由?一辈子服侍您,服侍安虎家族,是我神圣的使命。”
哈列姆一个劲儿地赌咒发誓,向面前这位年轻的主子表达忠心,殷戍却不再说话,只是僵硬地操桨划船。
就在这个时刻,法老宫廷觐见大厅门口那个陌生军官所说的每一个字正在狠狠地敲击着他的内心——
“远离哈列姆!远离他!”
可怜的殷戍,他突然好想哭一场!
他一下子觉得无法信任所有人,是的,所有人,甚至包括塔蒙!
他无比怀念那位曾经“寄生”在他的耳朵里24小时的AI助手“艳艳”——尽管“她”最终无耻地欺骗了他,好歹曾经给过他片刻的温暖。
“你只能依靠自己,倒霉的宅男废物,”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强行安慰和告诫自己,“永远不要信任你自己以外的人,这是铁律,倒霉蛋儿!”
这个可怜虫正委屈无比地在对着水中的波光自怜自艾,脑海中混乱的思绪突然被孩子的喊叫声打断了。
“托伽!托伽!”小涅托在甲板上快活地窜来窜去,手指着尼罗河西岸大喊大叫着,“托伽,托伽!”
殷戍一下子抬起了头。
他发现,尼罗河两岸那些单调的、一望无际的芦苇丛消失不见了,首先在西岸开始出现了连绵不绝的山丘。
此时此刻,大河在一个山坳处向西拐了一个大弯,河道猛然收紧,一面高耸的悬崖突然耸立在众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