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宝桢上任不过半个月,朱瑞珍没了,整个河督衙门就没了大半。
如今,丁宝桢又奏上了盐务之事。
内阁上下默然。
“不是河务吗?怎么又说到了盐?”
皇帝高坐,瞥向众人问道。
“还未夏收,江南乏粮,不得已向盐商求助,所带出来了盐务!”
匡源一五一十地汇报着。
朱敦汉默然。
这件事表面看只是牵连到了盐务,实际上却是明里暗里所写好的剧本。
当了那么久的皇帝,他当然知道在朝廷上没有一件事是突兀的,就算是突兀的,也会被利用成争斗。
或者说是政斗。
朱敦汉暗自思量:“这又涉及到了哪一派?”
“且试探一二!”
朱敦汉神情一敛,开口问道:“彭阁老,你怎么看?”
彭蕴章一愣,按照规矩不是应该从首辅开始,亦或者从群辅开始吗?
怎么突然到自己这个次辅了?
他脑袋电闪雷响,开口即道:“老臣觉得,盐商不识时务,朝廷有要事相求,涉及到数百万人的口粮,其竟然敢威胁起来?”
“须得严惩,以儆效尤!”
听到这反常的话,朱敦汉立马就提了警惕。
按照道理来说,盐枭就必定会涉及到皇商,而皇商改革就又是立宪派的主张。
这话简直是自束手脚。
不过,他又一想,立宪派的支持派系中,盐商的份量并不重,其更爱徽省的桐城派。
立场在那,老乡更有性价比。
“胡阁老,你怎么看?”
朱敦汉看向了胡林翼。
后者微微弯腰,做出倾听状,不曾想到皇帝突然问向自己,面露惊异。
旋即,他立马整理好思绪,开口道:“盐枭之事,虽然突兀了些,但也在情理之中。”
“陛下去年盐税两千万块,而淮盐就是八百万,占了天下四成,但盐枭成群结队,在淮河两岸纵横,偷得不少的盐利。”
“如果朝廷清除那些盐枭,盐税至少能增长两三成!”
增长两三百万的盐税,这还是往少了说。
实际上整个淮盐畅销徽、鲁、苏、赣、豫五省,一亿人口,其中的盐枭难以估量。
如果真切地整理盐务的话,淮盐突破千万就跟玩似,整体突然三千万指日可待。
胡林翼这话确实在理。
清理盐枭,打击私盐,这是几千年来中央朝廷的政治正确,谈不上突兀。
但到了如今,盐枭背后是皇商,皇商背后是皇帝,这就让人犹豫难定了!
话说完,胡林翼就看向了皇帝,紧接着所有人都看向了皇帝。
朱敦汉心头一笑:“怎么都把我看得那么低?”
作为曾经的盐枭之一,朱敦汉对于盐枭再怎么了解不过。
大大小小的盐枭,一年获利数百上千万,如果把全国的私盐都加进来,绝对是盐税的两三倍。
官盐二三十文一斤,私盐七八文,十来文,谁都会做出选择。
与其他那些皇帝不同,朱敦汉对于皇商上供的盐利根本就看不上。
他么的,一年五六十万,打发要饭的呢?
他当年在淮河一年可弄了百万。
不用说,二八分成,他就是那个二。
为了几十万,让内阁不爽,文官们暗骂,这是不值当的。
“既然要整理盐枭,那就去做吧!”
朱敦汉沉声道:“让内政部出手,正好让他们烧一把火,露露脸。”
“同时,我希望明年的这个时候,淮盐最少突破一千万!”
谁都没有想到皇帝如此果断,内阁大臣们惊诧莫名。
旋即就是一阵欢喜。
立宪派觉得皇帝有意于整理皇商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君权派则觉得,皇帝这是加强集权,是传统的回归。
曾国藩、胡林翼则觉得,明年的财政怕是能宽裕些。
一场小会尽兴而归。
姑且不提皇商的惊恐,曾国藩一回到家,就是大笑:“该浮一大白!”
酒水伺候着,他难得潇洒一回。
翌日休沐日,他在家看书品茶,别具味道。
但这时候,胡林翼找上来了。
“难得!”曾国藩笑道:“你老兄等闲可见不着。”
“没办法,你我都入了阁,瓜田李下,总得避讳一二!”
胡林翼穿着一身便服,活脱脱的一位老年书生,轻松而写意。
“无事不登三宝殿,怎么有心思来见我?”曾国藩正色道。
“无它!”胡林翼撑开纸扇,苦笑道:“党派之争罢了!”
“哦?”曾国藩诧异道:“你是说君权派和立宪派?”
“这不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吗,几十年了,变更不了。”
“不是!”胡林翼沉声道:“你也是知晓,你我二人在内阁中互相扶持,他们两派倒是无可奈何,成了中间派。”
曾国藩点点头:“岂止是我,龚橙也是如此,他更加名副其实,妥妥的孤臣。”
“我说的是学派!”胡林翼叹道:“我知道这件事难为人,但却又不得不说。”
“自世祖朝以来,秦学一统天下,朝野瞩意,只能划分数派自争,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算是自己人。”
“但……”
“但我不一样,是吧?”
曾国藩沉声道:“我学自理学,崇尚心学,又对秦学了解颇深,钻研许多,倒是颇有一众三派合一的感觉。”
胡林翼叹道:“这跟昔日的三教合一不同,在学派上,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绝无例外!”
“你的意思?”曾国藩面色凝重。
“老兄你在内阁中权势日重,影响力愈发大了,就得真切的加入到秦学之中!”
胡林翼正色道:“这不仅是同僚、官场上的要求,还是整个朝廷的要求。”
“理学和心学,绝不能死灰复燃!”
曾国藩恍然,最后沉默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