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全身乌黑的大蜈蚣一落地,立刻松了口。
本要发难,然见了一旁的洪通道人后,似是感知到了危险,迅速掉头,向方才那树干上的孔洞游去。
“嘿嘿,哪里逃…”
洪通道人袖袍一拂,那银光闪闪的引灵符立刻消失不见,连带着树干上面以剑刺穿的孔洞也无影无踪了。
那百年蜈蚣这才知道上当,退路被堵,唯有力死一拼。
正要扭头反咬过来时,善子媚面目冰冷,猛然出剑。
一滩黑色液体溅射出来,蜈蚣头部已被斩落在地,徒留下身子在原地不住转圈。
而李太虚躺在落叶堆积的梧桐树下,望着不住旋转的天空,越转越急,终于在转到极点时只看到一个圈,一个点,最后归于一片虚无。
仿佛万籁俱寂,一片安详。
他心下只有一个念头:我这是要死了么?
原来死也可以这样舒适?
为何不早点让我发现?
呵…留在世上可怜的人儿,却不知这里才是真正的人间天堂啊。
秋风萧瑟,半空中的白色冥纸和枯黄秋叶,纷繁如雨,飘飘洒洒地落在了地面上。
李母在听闻李太虚已故的消息时,尽管以前如何不待见他,那也万难相信会有今日。
直到他的遗体被送到其面前时,一生好强的她,这才为儿子落下了第一次泪水。
虽不知这泪水是真的出于伤心难过,还是说出于俗理而应付出来的表面文章。
但也总算能让李太虚的在天之灵体会到一丝人间的温情。
李父和哑女五十失魂落魄一般,好似人这东西,只有在真正死亡时才会知道,原来我们都是会死的
每日在世上奔波劳累,总觉得自己有使不完的力气和耗不光的精力,一点也不知道心疼一下自己。
追逐着死亡时,那些所有的身外之物,有如镜花水月,大梦一场。
回首余生,最后发现,自己什么也没能带走,什么也没能留下。
假说人人都没有那么多明天了,便也不会有那么多的羁绊。
所有的心生烦恼,多半都是出于对明天的忧虑。
李母开始有些后悔这么严苛的对他,后悔送他去练什么拳脚,后悔望子成龙。
其实人这辈子哪有那么多轰轰烈烈,多是平平凡凡,扎根于足下黄土地上的生活才是最真实最幸福的。
这个世界本就是由许许多多平凡的普通人,过着各色各样平凡的普通生活所构成的。
你所认为的选择和努力,终究不过是从一个泥潭,跳向另一个泥潭,陷落都只是早晚的问题。
故而人生哪有什么是后悔的选择?
箭射出去了,你能根据其力量速度和方位推测其落下的具体位置。
生米放进锅里,你能依据水份和火候,知晓其成饭的时辰。
当晚夜间的星云转换,月圆月缺,依旧可以算出明日是晴是雨。
如此种种皆为自然规律,规律便是道。
然以生辰八字,阴阳风水,推断生死,为何却被人视作江湖骗术?
同样都是自然规律,人亦身处其中,亦必遵循人生之道。
只是这种大道规律已远超世人认知范畴,不能理解此种因果,不能知命也。
李太虚正是有了此种性格之因,果自然也会在那里等着他,所有都在重复发生着。
过去,现在,未来,因因果果,果果因因,一直都在那里交替着,有光照射的地方,皆被命运所覆盖。
连绵的磅礴大雨,带着阵阵秋雷,在此七日之后,终于迎来了旭日高升。
青牛书院的儒袍夫子,瞧着枝头上,那雨后破茧成蝶的小虫子,第一次展翅翱翔于空中。
捻着胸前的白须,会心一笑:“该来的始终要来…”
自小而大的玩伴楚风,在玄通观得知此噩耗时,立即便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在祭拜了李太虚的灵位之后,转而紧紧握拳,恨恨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瞥眼瞧见李母身旁多了一位眼生的女子,正感疑惑。
李母忙掩了泪,替其解释道:“她是个哑巴,本想留着给太虚再大些做媳妇的,如今…”
楚风初看这位哑女便觉有种说不出来的异样。
其气息,即像是修士身上所有,又像是某种灵物所有,显然是用了某种秘法,将自身灵力收敛了起来,让修士也看不出其根脚。
总之决计不会是个普通女子。
想她藏身于凡人之中,定是有什么图谋。
心中本是悲愤,当即冷喝一声:“我看你是真哑,还是在装聋作哑…”
双指一点,直取向她眉心处。
想此为众生灵天眼所在,即是天眼未开,在遇到危险时,那也会下意识做出回击,到时候一出手,看你还如何隐藏?
不料那哑女便真如寻常女子一样,察觉不出这命门一击,更不必说回击了。
直到指尖触其额头半寸之时,才露出惊恐之状。
登时花容失色,眼中含泪,隐隐便要吓哭一样。
“果真是凡人?”
楚风暗思,料来是自己多心了,急忙收了攻势,见她这般,心下也有些过意不去。
“你干什么,不要吓到五十姑娘,”
李母经过这些时日和哑女相处,也有了几分感情,甚至很多时候,比那个死去的儿子还更要亲密。
哑女任劳任怨,做事干净利落的性子,倒还深得她的喜欢。
眼见楚风行为古怪,生怕给她伤了,便出言喝止下来。
“只是看这姑娘有些眼熟,见笑了。”
楚风赶紧敷衍一句,向五十施了一礼。
“百忍堂,我警告过你们,如若我兄弟有个好歹,定要将你宗门上下全部杀光。”
楚风转身面露凶光,在他眼里,凡人皆是鱼肉,而在玄通观内功法大成的自己便是刀俎。
弱肉强食,恒古不变的真理。
李母生恐这孩子要去招惹事端,赶紧劝阻道:“楚风…秘境修炼是太虚自愿的,这人死就死了,也怨不到人家头上,凡事都要讲道理的。”
楚风可不知李母收了善堂主许多钱财,为得便是息事宁人。
听她将自己孩子说得这般轻巧,不禁心中有气:“大娘,你这是什么话?
人命关天,况且这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兄弟,怎能就此草草算过?
这笔账,我如何也要找他们算清楚。”
李母神色黯然,一旁搀扶的哑女五十微低着头,所有人都在哀伤的气氛中沉默着。
楚风则默默出门,眼望向百忍堂的方向。
那里的黄昏将由血色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