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自那日之后,李太虚再一次遇到了雷电交加的恶劣天气。
且又有一只山羊被拖到了孤绝峰的悬崖边上。
李太虚会心一笑,知道那位“老朋友”当真还活着。
可那山羊也是一条生命啊,凭什么就要沦为“怪物”的口粮?
正欲喝阻之时,脑海中突然又出现这样一副画面:
那时正值夏日,青牛书院的四周被参天古树所环绕。
郁郁如盖的枝叶,织成了一道天然屏障,使此地气候冬暖夏凉,格外宜人。
枝头上鸣叫的夏蝉,与学生们诵读之声相合。
彼时窗口处结有一张蜘蛛大网,网上恰好粘了一只拼命挣扎的夏蝉。
蛛网一头早伏有一只大蜘蛛,见有猎物被捕,迅速收网,欲要饱餐一顿。
不想窗口落座的学生子离,却忍不住伸手欲将那夏蝉解救出来。
须眉皆白的儒袍夫子洞察秋毫,轻轻摇头道:“子离,你为何要施救于夏蝉?”
那柳眉凤眼,有些英气的学生子离愕然道:“先生,夏蝉有危,我等身为儒家门生,岂可置身事外,见死不救?”
儒袍夫子卷起书卷,负手在后,捋着胸前长须,呵呵笑问道:“夏蝉可救,然则蜘蛛却不可救乎?
以死救死,其有何异?”
子离拱手施礼,至于为何解救夏蝉而不顾蜘蛛死活,实在没有好的来由。
心下多半是觉得夏蝉为弱者,蜘蛛是强者,江湖上历来便有锄强扶弱的侠义之道的缘故作祟吧。
“请先生教我!”
儒袍夫子好似看穿了她的所想,背着双手,徐徐踱步道:“好坏善恶,全由人心,以貌取物,大失偏颇。
人有人道,天有天道,万物生灵,各有其生存之道,一切道法自然耳。
你今日此举不异于乱了物竞天择之道,可听闻佛陀割肉喂鹰之典?”
这儒袍夫子本为儒士,却总以佛道之理来教化学生,多少有些不伦不类。
子离有些羞愧,低下了头,仍是不解道:“那难道便要眼睁睁看着?
江湖上行侠仗义,路见不平拨刀相助也是不该么?
学生实在愚钝,请先生教我。”
这话说出了在场所有学生,包括李太虚脑海中的疑惑。
只听那儒袍夫子沉吟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你们看那天下不公之事,时时刻刻都在发生。
命苦之人,何处都有,可曾见过上天有偏袒帮助过谁?
天道就在那里,永恒轮转着,日出月落,生生死死,三界之内,天理循环,谁也不能逃脱。
那些所谓的不公之事与命苦之人,自有其报,又何需你来干涉因果,牵扯出新的业障?”
“那依先生之言,当真便要见死不救不成?”
子离依是不解,不禁觉得夫子之言有些过于残忍无情了。
一向甚是内敛的她,语气也破天荒的重了几分。
儒袍夫子却是心境平和,慈和一笑,终于在学生面前显露出了儒家神通,止水幻心诀。
但见其右手巨掌一张,一团白光冒了出来,凭空向着正要捕食的蛛网一转。
那白光化作一道浅浅的水波纹界面自其掌心飘然飞出,立时覆盖铺满了整个空间。
所有学生是愕然相望,忽见空中多出了一只巴掌大的黄色小鸟。
在蛛网上方盘旋了一阵,接着便俯冲而下。
“嗖”地一声,将正要捕食夏蝉的蜘蛛,当成了猎物,一口给吐了下去。
学生们惊奇万状,心中不由又对那可怜的蜘蛛起了几分怜悯之意。
不料那黄鸟在吞食了蜘蛛之后,空中一个掉头,继而又向那被困缚住的夏蝉扑去。
子离正想夏蝉总算得救,刚松了一口气,见此情状,立时又脱口叫道:“不要…”
正当此时,儒袍夫子微微一笑,右手轻轻地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霎时间,那窗口处的水波纹一阵动荡,幻境解除,时光回溯。
方才的黄鸟不见,蜘蛛已捕食到了夏蝉,一切复归寻常。
“现在懂得如何做了吗?”
儒袍夫子向着众学生询问道。
沉默了一会,一向悟性不错的子离终于开窍道:“先生,学生悟到了。
不论如何作为,万物皆有其定数,此为天道。
但顺乎于人,无愧于心,此却是人道。
是以为与不为,皆是遵循自然之道。
若是刻意强为,反而失了本真,非吾所愿也。”
儒袍夫子捋了捋胸前的长须,柔声笑道:“此道有十一境,在天行天道,在地行人道。
黄鸟,蜘蛛,夏蝉,此为同一境之物,其有其道,争食杀戮,皆其自然之道,自然之法也。
人之境,自有人道,侠义发乎于心,当为而为,此其人道自然也。
天道虽有命理定数,人却不因此而变节,以无为之心而为,遂可于所为之中证得人道。
夫各境生灵,互不侵扰其道,此之自然法则。
强以私人之心,名曰行道,此乃人心之道,非天道。
故言,人心死,道心生。
天道者,法于自然也。”
儒袍夫子一连用了几个自然,足见自然与道的微妙关系。
李太虚脑海中一片混沌,一派似懂非懂,云遮雾绕的样子。
在目睹山羊再次被那孩童模样的怪物拖走之时,心下不禁起了微妙变化。
想它们也有各自的生存之道。
若然我去干预,多少是以人道的角度去坏它们的规矩。
便如当初那些爱占便宜,每每结账时都要偷偷少上一两个铜板的客人。
李太虚放纵了他们的贪念,致使其因果加速。
那些人养成此恶习,终于在其他地方也行此伎俩时碰上硬茬惹祸上身,以小积大,吃了大罪。
天理昭昭,自有其道。
相通此节后,李太虚反而心情舒畅,至少不再因自己失手害人性命一事而郁结于心。
故而和往常一样,继续赶着羊群下了孤绝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