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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木奕珩被押到院子里 给按在条凳上 他挑了挑眉 看见里里外外站了许多人。

三位夫人 四个嫂嫂 一个姐姐,两个妹妹,无数的小丫头和仆役婆子。

好啊,这么多人来瞧他是如何被打屁股的。

他目光落在哭肿了眼睛的木雪痕脸上,咧嘴一笑,嘴里没遮没拦地道:“四妹,你别哭啊 等我受完了板子 溜出去给你买糖糕吃。”

木雪痕使劲摇头 却不敢吭声。

木大老爷肃容从里走了出来 掠过一众旁观人等 简单直接地下令:“打!”

“啪!”

“啪!”

一声声棍棒拍击声,震得人心突突直跳。

初时木奕珩还嬉皮笑脸,等打到第二十八棍,呲牙咧嘴地笑不出了。

打完五十棍 换了个施刑的人,前头那人挥杖太用力,连手臂都抬不起了。

打到九十棍 衣裳下摆都染了血。

木雪痕一直缩在人群后面 不忍直视 听见轻微的哼声传来,终于担忧战胜恐惧,她一眼瞭去,登时,心中猛地一震,她上前一步,不知哪来的力气,推开那施刑的人,挡在木奕珩身前,痛哭道:“大伯父,九哥虽有错,可他……可他毕竟是……九哥啊!再打下去,他就……”

“雪痕!”二夫人喝止她,众目睽睽,木雪痕此举大失体统,她连忙叫人,上前将木雪痕强行拉开,送回房去。

木大老爷抿了抿嘴唇,眸中闪过一丝不忍,仍是硬起心肠,“继续!”

木清鸿和木七爷一起扑上前,跪在地上,哀求,“父亲大伯父,我愿代九弟受罚。”

木奕珩强撑着抬起头,裂开唇角勉强笑道:“你们……平时一见我,就骂……这会子,逞什么英雄?”

他扭了扭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屁股,哼道:“小爷皮厚着呢,哪像你们,一个个的,细皮嫩肉,娘们儿兮兮的……”

木大老爷闻言,眼睛眯了眯,眉间添了抹狠厉。

“把老五、老七拉开,继续!”

板子“啪”地落下来,木奕珩还没做好准备,一时忍不住,“啊”地叫出声来。

打到第一百二十杖,外头传来一个苍老悲凉的声音。

“我的乖孙!”

木大老爷一震,所有人自动让开一条道来,行礼的行礼,下跪的下跪。

木老夫人扶着侍婢的手,颤颤巍巍走到院中,睁大沟壑纵横的眼眶,只是一望,瞬间泪水扑簌而下,手里举着拐杖,就朝木大老爷打去。

“孽障!”

她悲声骂道:“那老东西糊涂,你也糊涂?老九他已经这样惨,你们一个个的,还要害他的命!”

木大老爷和木夫人连忙都跪了:“娘,老九犯了大错,帝姬已经告到御前,如今御史们告我们治家不严的状子,已经雪片般飞到龙案之上。我们这些老的,就是摘了官帽给贬回家去又如何?可家里还有未成婚的幼子幼女,难道,让他们也跟着被人指指点点,婚事艰难?”

木老夫人手指发颤,指着大儿子夫妇,“你们……你们就想着外人,外人!外人爱怎么瞧,怎么看,怎么想我们家的孩子,随便他们!我只知道,我的老九,我的老九他是……我最后的一点念想,你要打杀他,不如先气死了我!”

这话说的极重,满院子的晚辈全跪地垂下头去。

木老夫人道:“还不赶快,把老九扶起来,请、请沈院判来!”

木大老爷悲声道:“娘!儿子教子,是为他好!您难道就由着他,一辈子吊儿郎当,不知轻重?”

“哼!”木老夫人哼道,“你教儿子?若不是老九他爹娘……若不是他们……轮得到你来教?你要帮人家卫家出气,究竟是何道理?那卫子谚是卫国公的儿子,难道我的老九就……”

“娘!”木大老爷失声喝道,“您在说什么?老九是我的儿子,是我和淑芬的儿子,养子亲子,从无两样!”

木奕珩已被掺了起来,不敢引动他伤处,就还用那条凳,让他伏在上头,给移到松鹤园去。

木老夫人肃容道:“你们再有想教训老九的,不论是谁,到松鹤园去,与我说!”

……………………

夜里,木大夫人和木大老爷说话。木夫人回想白天的情形,怎么都觉得不对,“老爷,你说,是谁把老九挨打的事告诉了娘?”这种事,谁敢跟老夫人说?万一老人家一着急,出个什么意外,那可就罪过大了。且木大夫人已经明确吩咐府里所有人,定要死死瞒住老夫人。

木老爷面容冷素,哼笑一声:“我倒想知道,是谁将老九闯祸一事告知了爹!”

两人对视片刻,屋内化作一片死寂。

长夜漫漫,雪花飞降,林云暖拥炉坐在窗下,今晚,没听见那幽幽的笛声。

外头犬吠之声,人声,兴起了,又消弭了,林熠哲披着蓑衣,踏雪而来。

林云暖站起身,在他眸中隐隐瞧见了一丝挣扎。

隔着窗,她见他紧抿嘴唇,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

“二哥,是木奕珩怎么了?”

她干脆问出来,让林熠哲错愕了片刻。

随即一想,释然了。

不是七妹关心那姓木的,而是他如此挣扎难言,明显就是想说有关木奕珩的事。

“张勇来信,说是,有些不好。”他琢磨着措辞,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复杂情绪,又恨那姓木的毁了妹子,又怕妹子过后知道真相,要怪责他。

“哦。”林云暖的心,轻轻地颤了下。也只是颤了下。长睫毛掀起,眸中是平静无波的沉稳祥和,“是被卫家捉到了?还是木家自己把人就地正法了?”

纯粹出于好奇,同时,也有一点点的可惜。

可惜那样好的一张脸,那样的身材,那样的……

她的耳尖,微微红了一瞬。

林熠哲见她垂下脸,以为她十分担心,只得挥却心中嫌恶,与她直言道:“你若想见一见他,我来安排。”

“不必了。”林云暖毫不犹豫地回绝,“我和他,并不是需要关怀探望、或是临终话别的关系。”

林熠哲不懂,两个人已经那般亲密,怎可能没有半点感觉?林云暖是怕他不快,故意说得这样狠绝?

或是,太恨那用强的淫贼,恨不得他快点死?

“七妹。”他道:“你不必顾虑,只要你愿意,我绝不再多说一句。你和他如何,我……都由得你。眼前,他在病危之中,寻常人受十杖,怕都要十天半月无法行走,受百杖,这双腿就算废了,他受了三百杖,还被用车拉着,沿街给人瞧,这伤处再加上受辱,任他再强健,也未必,挺得过这关。你……”

他是怕,七妹将来会悔。

“真的,不必了。”林云暖轻轻地,伸出手,按了按他的肩,“二哥,我总相信,祸害活千年。木奕珩这人,从来只有他叫别人吃亏,他若吃亏半点,必会千倍万倍讨回来的。就算这次一个不好,真撒手西去,你相信我,他就在别的世界,鬼府地狱,也能搅出血雨腥风。”

她拍拍林熠哲的胳膊,“二哥早些休息吧。”阖上窗,她将背抵靠在窗上。不知怎地,心底某处,一抽一抽,说不出什么滋味。

…………

木府大手笔施刑教子,成为城里最火热的新闻,有说木奕珩残废了,下半辈子生不了孩子。有说他给活活打死了,尸身随手扔在乱葬岗,到底不是木家的种,根本没人在乎。又有说他是木大老爷的私生子,他流落在外头的亲娘跪在木家门前,气大老爷苛待她儿子,一头撞死在门柱上头。

不论如何,这事便算了了。

此时半死不活的木奕珩瞪着眼,气得直磨牙:“林熠哲一个人来的?你瞧清楚了?那妇人没有扮成侍婢、小厮什么的跟着来?”

张勇摇头:“爷,真没有,如今人还在院外,等着呢。就他一人,侍卫、小厮、丫鬟、婆子、相好的一个都没带。”

“他娘的……”木奕珩随手把身下垫着的枕头一扔,“不见不见,就说小爷已经死了,见不了他!若要小爷活过来,叫他妹子上门给爷哭丧!”

张勇挠头往外走,又被他叫回来:“你告诉他,爷死之前还记恨着他砍爷那刀,叫他晚上睡觉小心点,说不定爷的魂儿就来找他揪脑袋玩儿。”

张勇面色复杂地见了林熠哲:“公子爷很不好,如今有进气儿没出气儿,有时说梦话,还叫林夫人的小名儿,喊着林二哥不要砍我,才吃了药睡下,大夫也说不好能不能好起来。就是捡回条命,怕是下半辈子……唉!”

他当然不能真传话说木奕珩死了。木奕珩这样作,还不为了逼那妇人上门主动见他?张勇自忖最是懂得琢磨爷的心思,自己说完这番话,心里还有些小得意。

林熠哲眸子沉下来,拖长了音道:“下半辈子……?”

张勇连连点头:“是啊,毕竟是三百杖呢!那天公子爷游街众人都瞧见了,全身没一处不见血,尤其下身,血肉模糊,腿断得只跟上身连着几丝儿肉。闻者伤心,见者流泪,难道当日,林二爷未曾见着么?”

林熠哲适才的一脸担忧,突然变作让张勇琢磨不透的复杂神色,他当即告辞,出得木府,去了集雅斋见了林云暖,便道:“七妹,你是对的!”

林云暖正在跟徐阿姑学推拿,闻言:“啊?”

林熠哲挥退所有人,低声告知:“那姓木的,便是活下来,也做不成男人了。你就是上门见他,也是图惹心殇、两厢尴尬。”

林云暖大吃一惊,愕然道:“你是说,木奕珩他……”

意识到是在谈论什么,兄妹二人都有些脸红,林云暖从屋里出来,心想,木奕珩还不若死了,他那样骄傲的人,怕是无法面对这样难堪的下半辈子。

张勇再来求林云暖去瞧木奕珩,在林熠哲那就直接给拒绝了。

“我妹子与他无瓜无葛,为何要去看他?”

张勇不懂缘何林熠哲突然如此绝情:“二爷,话不能这样说,您可知,我们公子爷这回受伤,可全是为了林夫人啊!”

林熠哲眉头蹙起,张勇道:“你可听说,唐逸来了京城,还就在卫国公府当客卿。他没来时,我们公子爷和卫世子好好的,他一来,这不,立时闹成这样。”

林熠哲打断他:“这与唐逸没什么关系吧?上回木爷去云州逃难,可不就是惹恼了这卫世子,被流放去的么?”

张勇脸上一红,挠头道:“可这回,的的确确为着林夫人,还不就因为那唐逸嫉妒夫人心悦我们公子爷,甩了他,所以心中不忿,才故意在中挑事,惹得我们公子爷与卫世子对上吗?”

他当然不能当着人家哥哥面前说,你妹子被人画了春图,我们爷藏起来自己偷看,又被我家五爷拿走,送给了卫世子。任何一个哥哥听见这话,怕都会疯了吧。

林熠哲冷笑一声:“慎言!”

“我妹子何时心悦过你们公子爷?还请张爷莫要坏了我妹子名声!”

张勇垂头丧气回来,一进门,脸上就扑来一个软垫,他顺手接过,然后瞧见自家主子杀气腾腾的脸。

“她还不肯来?”木奕珩趴在榻上,扭着屁股,“老子快闲出病来了!”住在松鹤园,身边服侍的都是几个年长的嬷嬷,连逗弄一下小丫头的机会都没有,大夫人他们都被老夫人撵在外头,不肯叫他们进来。木奕珩别提有多寂寞难捱了。

木雪痕红着眼睛踏上石阶,连忙伸袖抹了一把哭湿的脸,好容易趁着母亲不在偷溜过来,好说歹说说通了祖母,才肯让她进来瞧九哥。手刚触到门柱,就听木奕珩冒火的声音:“他娘的没良心的婆娘!老子为她受了这么重的伤,她倒忍心,眼睁睁瞧着老子死!老子没被打死,已经被她气死了!”

又道:“你给我滚出去!带不回那林氏,你也不要进来!”

这几天养伤,眼前一点鲜亮颜色都不见,一点荤腥不能沾,还得忍受着让那些婆子给他换药。就想到林云暖那双白得发光、又软又滑的手腕,那样纤细的指尖儿,抹了药,替他轻轻涂上去,再呼一呼……

快炸了!

光这么想着,都已经快疯狂了。

木雪痕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听见张勇就要出来,连忙闪身退下台阶,装作才来的样子:“张、张侍卫,我九哥在?”

这是废话,木奕珩路都走不得,如何能不在?

木奕珩一听她声音,登时来了精神,翘起上半身,笑着朝她招手,嘴里胡说八道:“可算来了个活色生香的,娘的,老子闷死了,来,四妹,你快来陪九哥说说话!叫九哥瞧瞧……”

他亮晶晶的眸子果然细细打量她一遍:“怎么眼睛红了?心疼九哥?嘿,还是我妹子好,知道疼人儿!”

木雪痕坐到他身边去,看他下半身盖着软毡,忍住想揭开来瞧一瞧伤势的冲动,红着眼道:“九哥,你还疼吗?”

“不疼了!早不疼了!”木奕珩笑道:“我妹子一来,我这伤都好了一半儿,我跟你说,这几天的饭菜难吃死了,祖母非要听那沈顽固的,叫你九哥吃素,你下回来,偷偷给九哥带点梨花白,酱鹿蹄、卤糟鹅,给哥解解馋。”

木雪痕连忙应下:“我、我知道。”

转头,出了松鹤园,就找大嫂郑氏帮忙配车出门。

她身子不好,甚少出行,便是非要出去,也必和长辈们或几个姐妹嫂子一起。郑氏心中奇怪,问了几句,她只不肯说,只说心里头闷,定要出去逛逛。

车停在集雅斋门前,帘子一掀,赫然出现一个冒着仙气儿的美貌小姐,守门的婆子已然惊呆,听她身旁侍婢道:“请问,林夫人在么?”

他们自然不曾进去,木雪痕就在车里等,林云暖疑惑地与阿倩把臂出来,与木雪痕隔着车窗,相互一番打量。

这次没戴面纱,穿得衣裳也不一样,可木雪痕仍然认出,这妇人,就是上回九哥当街拦轿,轿中那妇人。

这回,总算瞧清楚,九哥心心念念的寡妇,是何模样。

美是极美的,一双眸子尤其精彩,像璀璨的宝石,透着清冷慑人的光。嘴唇小小巧巧,涂着淡淡的唇脂,脸色是那样白,衬着白狐狸毛的领边儿,一点不显逊色。肌肤是真好,泛着水光般,引人不住想要细瞧。

林云暖也回视她,确定是不曾见过的姑娘,“请问,您是?”

木雪痕咬了咬嘴唇,小环道:“这位是我家四小姐,家主姓木。”

林云暖了然:“是、木爷的妹子?请问,寻我何事?”

木雪痕望了望她身后集雅斋的牌匾,和里头隐隐传出的笑声,眉头清浅地一蹙,“林夫人,可否登车,我们借一步说话?”

好人家的女孩儿,自是不肯踏足风月之地,林云暖本想拒绝,听那木雪痕又道:“抱歉,我知道十分唐突,实在有些急事,求求你……”

阿倩推了她一把,可见连阿倩都不忍心了。

林云暖略一思索,“可否让家奴随行?”

有过被绑架的经历,绝不会轻易随人离开。于是木雪痕耐心等她唤来晚霞和一个护院,又吩咐阿倩将她的去处、见的人都告诉林熠哲知道,这才踩上梯櫈,上了马车。

车中,木雪痕猛地握住林云暖的手,泪水瞬间流下,哀求:“林夫人,您去瞧一瞧九哥吧!他挂念你,想着你,你不去瞧他,他十分伤心!”

林云暖被她吓了一跳,陡然一个陌生的美丽女孩梨花带雨地对她苦苦哀求,若她是个男子,怕是心已经疼化了吧?可惜,她不是。

“抱歉,木小姐,您是不是找错人了?我并不觉得,我有义务去安慰一个我不关心的人。至于他如何想,我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告诉木小姐……”

她转身掀开车帘,指着街市长攒动的人群道:“你瞧,你随便拉一个美人儿去见他,他应该都是欢喜的。木小姐若是为这件事来,请恕我无法相助,告辞。”

说着,扬声道:“请停车。”

木雪痕心中一急,想到九哥虚弱的样子,想到九哥大怒骂张勇的那些话,她顾不上矜持,哭着扑在林云暖腿上:“林夫人!我求您了!九哥他伤得很重很重,他……虚弱得要命,平素最欢快的一个人,现在眉头紧锁,满腹心事,他说,他这次闯祸,全是为了你啊!你就忍心,让他孤苦伶仃的,独自承受这一切吗?就算你对他没有丁点情分,就当可怜他,可怜我,你去一次,去见见他吧!所有的事,我来安排,只见一面,就送你回来,你只管放心!”

林云暖捏捏有点痛的额头,木雪痕一个世家小姐,竟来跪求她一个平民寡妇,难道,木奕珩真快死了?

却不知,即使木奕珩只是打个喷嚏,在这木雪痕瞧来,也是件天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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