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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仙君庙 (1)

苏菲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她美丽、优雅、聪慧、自信,最重要的是,已年过四旬的她,岁月似乎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沧桑的痕迹——你甚至觉得时光偏心得委实过分了些——苏菲非但没有年华老去,相反更锻造出了一种看遍云帆泰然自若的沉稳气质。在旁人看来,无论何时何地,苏菲的言行举止永远那么大方得体,她对事对人的态度永远那么冲淡从容,她就像一个永远懂得如何拿捏分寸尺度的可爱女人的范本,你简直无法想象她竟也会有蓬头垢面失魂落魄的一天。

这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菲记得她与秦南熙分别后坐上了一辆橘黄色的出租车,她的目的地是柳庄。在距离柳庄不远的地方下了车。新修的大马路戛然而止,从荒芜的田地里蜿蜒而出的小径被白雪覆盖,像一条冬眠的蛇,匍匐于一丛丛嶙峋而杂乱的灌木之下。

C城的扩建已破坏了此处原有的和谐之美,柳庄被划入了新城开发的宏伟蓝图,还好那座仙君庙仍在。准确地说,是仙君庙的残骸仍在。沿着小径穿过农田,绕过一座小山,山坳处便是那座道观。

仙君庙是C城的传奇,围绕它衍生出的传说瑰丽而荒诞。相传仙君庙始建于数百年前,那一年先是暴雨连绵,后是经月大旱,农作物绝收,山林野地的猛兽四处出击游走,争相噬人,C城大地民不聊生。忽一日,天上有瑞光闪动,一位仙君脚踏水纹祥云降落尘世,驱虎豹豺狼,济四方黎民,众乡邻感其恩德,筹资出力在仙君当日落脚之处塑身建庙,这便是仙君庙的由来。

仙君庙几百年的香火鼎盛,换来C城几百年的物阜民康,即便几番兵荒马乱改朝换代也鲜有波及。如此这般,直到二三十年前,到仙君庙进火上香的善男信女依旧络绎不绝,人们口耳相传,仙君庙如何如何灵验,求官得官,求财得财,求子得子,求姻缘得姻缘……这些苏菲原本是不信的。

苏菲第一次到仙君庙是陪朋友来的。那还是大三的时候,那一年的暑假,她和好友在德豪大厦的旋转餐厅打工,她们认识了一位公子哥。这个故事她曾给秦南熙讲过,可是她没有讲那位公子哥真正喜欢的人并不是她的朋友,而是她。一边是友情,一边是爱情,她每天左右不是心乱如麻。她如何能够想到她最终居然在这里找到了久违的平静?

她忘不了那尊彩绘金身的仙人手持柳树枝居高临下的俯瞰,一位目光深沉面如冠玉的少年道人在他身旁的轻声呢喃。那些她不解其意的咒文像唱诗般轻柔动听,入耳入心,抚顺了她灵魂深处的躁动和骨子里难耐的欲念。山坳间满眼柳树的浓荫仿佛是心灵皈依的家园,让人甘愿放弃一切赤条条无牵挂地回到最初赤子的模样。

后来,苏菲不止一次地故地重游,可是她再也寻不着那位少年道人。没有人听说过,也没有人见到过,仿佛那位道人从来就不曾存在。仙君庙的主持说,许是仙君见居士红尘困顿,有心点化,女施主有福了……

再后来,大约二十年前,末世谣言漫天流传的那一年,C城经历过一场持续十余秒的中型地震,柳庄后山岩层松动,一块足有半个篮球场大小的巨石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好砸中了仙君庙。绵延数百年的古庙就此毁于一旦。地质专家考察后认为柳庄随时可能再次发生次生地质灾害,附近的村民于是由政府组织,统统搬离此处,异地安置,自此柳庄便彻底地荒废了下来。

那是一个告别的年代,故土、家园,甚至青春、爱恨,对于有些人来说诀别不失为一种理智的选择。二十年的沉寂和乏人问津让仙君庙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苏菲以为自己已然忘却这个所在,但是昨夜秦南熙的失常带给她的触动大大超出了她的想象,那种被压抑和被隐藏的躁动和欲念伴随着恐惧再次蠢蠢欲动。她甚至觉得秦南熙的失常是自己的责任,若干年前,她至亲至爱的人,她的母亲,她唯一的好友,她们也如秦南熙一般,在一场大雪中无妄地逃避着梦魔的追剿。而她,正是那个招来灾祸的罪人。

苏菲觉得自己是有罪的,这种罪恶感几乎贯穿了她的整个青春,她是不洁的,她是被诅咒的,她是被禁锢的,唯一一次的解放便是在这里。原来无论过了多久,仙君庙无论是存是废,这个所在已然刻进了她的生命里。它是她的救赎地,一个精神风暴的避风港,一个观照自我的探照灯,乃至唯一的祝福和全部的希望。

她期盼、渴望、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能够找回原本的真实的自己。

雪后的小径蓬松轻软,踏雪无声,苏菲一步一个脚印,深深浅浅,向山坳处走去。山不在高,有树则名,此处之所以得名柳庄正是因为这些山。山上遍植柳树,一棵棵苍劲虬扎,造型各异,光秃秃的枝桠上积着雪花,远远近近,千姿百态,萧索之余倒也蔚为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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