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的同生共死之术几十年前就已经失效了。但我没说。我知道,他不会杀我,但是一定会赶我走。我又能去哪儿呢?我没地方可去,只能继续拖累他,以至于有了今天。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身边的所有人……”
温妮一阵喃喃自语,似乎在和兰灵说,又或者是对着几个巫骨说。她眼睛却一直没离开红狮的尸体。
“我的一生都是在坐牢。爱我的人关我入牢笼。我又把我爱的人关入了牢笼。虽然我不配得到你的爱。能在死前看到你奋不顾身来救我……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已经满足了。亲爱的,你自由了。我也自由了。”温妮转头看着几个巫骨,“你们也自由了。”
“你能理解的对吧?你还没有自由。”说罢,温妮把头往前一探。她早已收了影盾,脖子在锋利的传爵铭刃上划过,立刻身首异处。
玫瑰呆呆出神,没有反应过来温妮的动作。在场的其他人都不知道,温妮最后一句是对玫瑰说的。玫瑰这一次为什么要再探红狮堡,只有温妮知道。因为她第一次来,是被温妮悄悄放走的。
温妮选择了死亡。她自由了。她在死前的最后一刻想着什么呢?她想起了那个令她永生铭记的夜晚。
“咔嚓”一声雷。
夜晚的树林里大雨如注。闪电照亮夜空的时候,可以看见好几个树枝上都挂着人——黑衣人。黑衣都挂在树上一动不动,好像是死了。周围另有几颗大树被拦腰折断。断枝、碎石、大泥坑,附近显然发生过激烈的战斗。
闪电再次划过,一个女人身穿紫色法袍站在雨中,手拿着一个白色半透明水晶球。雨水滴在那水晶球上,慢慢变成乳白色,在球上流过,滴在地上,把泥泞的水坑冻出一个小小的冰花。
“快滚过来!”戈雅怒不可遏,大吼道:“你不认你妈了吗!你想作死吗!”
“你要杀就把我们一起杀了吧!”温妮也情绪激动,喊着说道。她当时大概十七八岁,浑身湿透,正骑在费奈的脖梗上,开启了影盾。
费奈一袭黑衣,手上一把黑刃,面对戈雅摆出防御姿势。
“你要找男人到处都有!”戈雅一指费奈,“他早就不是男人了!”
“我不在乎!”温妮说道:“我不要生孩子。生了又怎么样?被人关起来吗?!我也不要奴隶,我也不会虐杀别人!费奈都告诉我了,你们简直不是人!是恶魔!”温妮喊得嗓音嘶哑。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爸爸。”戈雅辩解说。
“他是恶魔,你也要一起吗?我爸到底为什么要这样?他疯了吗?”
“他为了要自由,你不懂!”
“为了他的自由,就要残忍地杀害这么多人,把他们变成奴隶吗?”
“你别幼稚了,长这么大了还不懂事!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强者奴役弱者的。你怎么能跟奴隶站在一起?”
“我就跟他在一起!我愿意!我也是你的奴隶,什么都受你控制。你要杀就一起杀吧!我已经和费奈用了同生共死之术。我也要自由!你就算把我也变成巫骨,我也会和他一起反抗!”
“好!想要一起死是吧!”戈雅的眼神露出杀气,手中的冰球一瞬间变白。戈雅脚下的水坑里,那小小的冰花像爆炸一样扩展开来。水坑立刻冻成了微缩冰湖。冰面上映出戈雅的倒影。
她此时单手抓住冰球,对着温妮和费奈。树林里已经是银装素裹,大雨变成了不断掉落的冰锥。
虽然隔着影盾,温妮还是感到了刺骨的寒冷。她看着妈妈,曾经温暖而又温柔的妈妈,怎么就变得如此狰狞了?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吗?
温妮想起了费奈最早给她讲自己的遭遇,当时的她根本不敢相信。事实上,直到今天以前,她还是将信将疑。可是现实竟是如此的残酷,她的妈妈果真是个凶残的恶魔,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一起死。”
“一起死。”
一天以前,温妮和费奈在古尔的书房中发誓。他们趁着戈雅出门办事,一起施法,使用了灵魂巫术的一种应用,叫做“同生共死”。这本来是古尔开发出的用来绑定奴隶部队,使其共同分担伤害的法术。
戈雅并没有传授同生共死给女儿。但是聪明的温妮自学了这个魔法。她知道,只有这样妈妈才不会单独伤害费奈。她喜欢费奈,他和别的仆人不一样,温柔、聪明、见识广博,还有一颗坚毅的心。
“一起死。”冰雨中,温妮说。
“一起死。”费奈没有犹豫。
戈雅迟迟没有动手,她的愤怒只是让冰球变得更冷,冷得可怕,似乎把时间都冻住了。
大雨冻成的冰锥没有继续落下。空气变得更冷。以戈雅为中心,五十步为半径的区域,结成了一个冰制的半球形穹顶,把雨水都挡在了外面。
穹顶以外大雨滂沱,穹顶以内冰封静止。
戈雅没动;费奈没动;温妮冷得浑身颤抖。她的爱人是一具巫骨,不能传给她体温。
不知过了多久。
“你走吧……”戈雅终于开口,“你要自由,我给你自由。”她说着放下了冰球。
那亮白色的冰球慢慢变暗,逐渐恢复成了半透明的水晶球。
对面的温妮和费奈依然没有动。
“我们一开始就不应该见面的。你从来也不是我的女儿。”戈雅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手腕一松,水晶球滑落在地上。
大雨逐渐淋透了冰穹顶。冰凉的雨水浇在温妮的脸上,却让她感到了一丝温暖。她收了影盾,她自由了,却不知道此时该做什么,该去哪里。
费奈横着刀,开始倒退着往后走。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后,他看戈雅始终没有捡起水晶球。他迅速转身,扛着温妮在森林中飞速奔跑,逐渐消失在了黑暗中。
大雨中只剩下戈雅一人。她依然没动,宛如一具站立的死尸。
雨还在下,把冰穹顶淋得千疮百孔。
千疮百孔。
“哗啦”一声,整个穹顶碎裂坍塌下来。
碎裂坍塌。
那一天,悲剧已经写完,只是还没有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