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只是把真实一遍遍复述给老师,我觉得我坦坦荡荡。
果然坦荡吗?
所谓的真实难道不是我想象中真实,难道不是一句句谎言所垒叠出的真实?是,是我把他‘告’走。我对瘦张的指责难道不是夸大其词、难道不是言过其实、难道不是为我一己私欲?对胖李何尝不是如此?
扪心自问我讨厌胖李吗?说句没情谊的话我都不认识他。
那我讨厌瘦张吗?非但不讨厌我还很喜欢他。
可为什么我要将他们通通赶走?
我是淫浸在自己的悲怒之情里甚至于无暇剥离出来观照客观事实。该被赶走的不是任何人,是住在我心里那个莫名其妙的疯子。
这回我旁边换成了王达江,想必是因为我每次的诉词都是嫌他们吵闹所以这回换了个相对安静的。可这不是我想要的安静。但我想我也不能再那么闹下去了。
王达江过来时蹭到了我的后背,碰这一下让我身体绷直、眉头紧锁,宣泄不满似的嘶拉拉将凳子往前拖。我心里翻个白眼:希同学从来没碰到过我。
也或许碰到过,我记不清了,又或许我根本就是在隐隐期待着他是个坏小子,不那么正人君子。
正写作业,忽然旁边拂来一阵熟悉的温暖。我握在手中的笔僵在纸面。
“咋又坐这儿了?”李卓笑着问。
他斜背着我,手臂搭在桌上:“再回顾一下坐在这里的感受。”
他左臂就放在我右臂旁边,那样近。他身上那阵我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温暖向我慢慢拢来,迷药一样,裹得我思绪纷乱、心神恍惚。他像只定海神针,立下时顷刻让我的心波平如镜取走后立时搅得我波翻浪涌。
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浮现:紧紧环住他的臂弯,轻轻对他说“不要走”。我被自己吓得一个激灵对这个念头连连摆手,可那份强烈的冲动却固萦在脑海迟迟不肯离开。我甚至贪心地想要抱住他,抱住一整个他。
摆正头我两眼直直瞪着黑板,僵持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克制住那份可怕的冲动,紧绷的神经也跟着稍稍松下。
这时上课铃响了,他起身离开,连同他身上的温暖一并离开。
我像一条追逐活水的鱼,贪恋地呼吸,不想失去那份让我心安的气息,哪怕只留住一缕。可就在他起身离开的瞬间那阵温暖的风便骤然冷却。失神地目送着这场不可阻挡的离别刹那间我觉得天旋地转。
身旁空寒的座位上,他抽离了躯体,我却抽离了魂魄。
遥遥地,昏眩中我看见王达江进班了。
刚才融化的温暖早已封存,凝固的空气里我冷得无法呼吸。
我不明白究竟为什么我的梦里有了个常住的客。我急急地想觅一个答案,不能延误半刻。
坐在他的位置上我猜测着等他回来是让我起来还是他自己在别处坐下。我和跟前谈笑的女生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做出与之相谈甚洽的样子,眼睛却时时瞟着门口。女生们说了什么我一句也听没见,我说了什么我也一句都不记得。
看到他了。进班时他看向自己的座位然后走到我对面坐下。
我微微笑着装作听女生们讲话目光却总淡淡扫向对面的他,而他的眼有意无意地频频触碰我的眼。
霎时间,我化作锋刀利箭直直刺向他那副摇摆不定的目光,想穿透里面让我魂不守舍的鬼魅魍魉。可当坚定的冲出后我这只携着劲风的镞矢却如同飞进一片浩渺的江湖,被他绵绵的水波徐徐荡开。未及反应,我刚才的果敢无畏就陷落进茫茫江海。
那到底是一双什么样的眼?湛兮若潭、隐伏波澜,在他专注、深长的目光里我一往无前的刚勇软下去、软下去,溺进绵绵的水波里。
我明知那深幽的潭一定通向他胸口的心,却怎么也看不透那双漆黑的瞳仁。他的眼里是什么?我读不懂,也不敢猜。
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谁省,谁省。
教室里,周遭人物全化虚无,脉脉斜晖下只有两双对望的眼。
急促的铃声震断相接的目光,我怏怏回转,心头笼起一片遗怅。
原本我以为这会是一次值得炫耀的勇敢可如今我却像个败军之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