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雨的角头街到处都是深浅不一的泥脚印,有些脚印像笔重墨刷过似的流星,然后脚跟方向就是个屁股印子。
沈祈绕着这样的路愣是从早走到晚,整个北田庄她的窗户她都瞅了又瞅,见着推车就上前故意掀开人家的小帽子逗逗,她生怕不留神就从乐乐的小脚丫下走过了。
秋天的风很燥,天灰得和北田庄的瓦群一个色。
沈祈坐在庄头,看着远处的农田和水塘,猜想着乐乐的去向,一想到乐乐,她多少又会想起她那个挨千刀的妈。
乐乐是个男孩子,可是打生下来,一双大眼睛就随了她妈。不过沈祈觉得无论再怎么像,这世上都不可能再有人能活成她妈那样了,何况还是她最在乎的乐乐。
乐乐出生时,沈祈才九岁多,看着那个还没锅大的小人,心里便莫名地生出股同情心,觉得这又是个世界上最悲惨的投胎者之一,于是从那时起,她就打定了主意要好好保护乐乐。
沈祈不很确定乐乐她爹是谁,掰扯着脚趾头也能想到,反正和她那个不知去处的爹一样,是她妈生命里的路人,一个社会的渣滓而已。
沈祈很早前就想过一个问题。
她妈经常骂她是个累赘,对她的嫌弃丝毫不亚于老鼠也不能这样说,沈祈见过她妈心情好的时候,还用花生米丢老鼠呢,对于沈祈来说,那根本就是一场施舍。
在她妈眼里,沈祈觉得她还不如只老鼠。
久而久之,沈祈算是明白了,她妈绝对不是把孩子生下来当累赘或者玩具的,而是为了生一个小仆人给她淘米做饭,甚至于洗衣服。
后来她妈又怀孕的时候,奇迹地消停了段时间没吸毒,还像模像样地从外公那里借了笔钱说要做生意,每天早出晚归地跟着个长相净白的男人出入歌舞厅和酒会。
沈祈因此跟着进过舞厅里,生平头次喝得大醉。
也就多喝了点酒,一觉醒来日子便再度回到解放前。
那个小白脸不见了,沈祈妈的笑脸和光鲜也在眨眼间消失,只剩下天崩地裂的颤抖,崩溃。
沈祈从此就坚定地相信,她妈这辈子都是过不得好日子的人。
小白脸的背弃使得沈祈她妈一气之下早产,才不足八个月的乐乐生了下来后,出月子没几天就又把打针提上了行程。
抚养乐乐就成了沈祈的事情。起先沈祈还觉得她妈当初是想做个贤妻良母,才会把孩子生下来的,现在她可算明白了,她妈根本就是打算把孩子生下来卖掉的。
水塘里黑色的鸭子们为了一尾银色的小鱼突然大叫着掐起了架,寂寥的郊野变得吵闹。
沈祈将鞋底最后一坨烂泥刮进了旁边的污水渠里,盘算着处理她妈的事情。
眼看着白供她妈吃了这么多天的粥米茶饭也没能得到乐乐半丁点的消息,沈祈觉得不值当,她除了惜命就是爱钱,她妈每天摊那里吸氧气倒也罢了,她还得吃喝拉撒,成了个专业累赘。
再怎么是个累赘,沈祈也不能把她妈给弄死。
沈祈是个有志气的人,说不上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跟自个说过,无论怎么活,都不要有半丁点儿像她妈,这么没志气,不仅没脑,还没心没肺。
她妈就是个正宗的坏人,为了区分出和她妈的不同之处,沈祈打定主义,她得首先做个好人。
真正的好人是什么样,沈祈不知道,毕竟她智商和情商都还很空白,不过她觉得弄死她妈这种事情就不像是好人做的事情,所以她排除掉了处理她妈的方法之一。
沈祈也有想过,把房门给锁起来,然后就这样一走了之。
这样她妈可能会因为没有力气砸穿门而饿死在廉价的出租房里,慢慢像公厕里的猪那样腐烂,发出臭味,隔壁那个喜欢尖叫的老太婆一定会破口大骂,惹来人群围观。
于是会有陌生人把她妈拉到垃圾站去烧掉吧。
到底还是亲生的。沈祈还是想到了这个最起始的问题,想到她也是她妈妈身上的一部份,她实在不想做恶梦的时候自己卷缩在一个腐坏的肚子里,所以这个办法法也被她否定了。
还有一个方法就是让她妈自生自灭。
不行。为了满足自己的毒瘾,把儿子卖到了什么地方都不愿意说,沈祈没办法就这样原谅这个女人。
想来想去,沈祈想到了一个会让她妈感到痛苦的惩罚。
沈祈从庄头走到庄内的公用电话边时,鞋底又沾上了沉沉的泥巴,她在漆黄色的墙边蹭了好久,结果叭啦一声,她脚底感受到了丝丝凉意。
沈祈把脚底板勾起来看了看,鞋子中央早就潜伏着的裂缝此时成长成了一个大大的豁口。
沈祈有点想爆粗。
爆粗是她妈的常态,她不这样,不过心底还是很不得劲,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