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蕾忒尔向我许诺,她会在入城处的检查口亲自迎接。
透过电铁丝网的缝隙,近处工人们劳动的身影一展无余,令我欣慰的是,他们无需以血肉之躯运载千斤之重——灵活的小卡车发挥着更高效的表现,用技术的力量拓展人类的极限。
就常理而言,聪明的管理层总会在不必要的地方节约开支,我眼前排气筒里喷射黑烟的卡车便是最鲜活的例子:小马力的引擎发出不亚于大家伙们的咆哮,不知何处轴承或是哪个零件过分老旧,一直在吱呀吱呀作响,跟再多一秒就要散架似的。
目之所及的每一辆车皆是如此陈旧,锈迹斑斑的厢壁,早已被风沙和碰撞刮花了的车身,挂有裂纹的强化车窗,以及辨析不出原本是白还是黄的混色漆面。
混乱是因达斯特瑞的代名词,工地上乱窜的运输用载具只是其中一个显著的缩影,我看它们横冲直撞,都胆战心惊地握紧了拳头,替其捏了一把汗。
不过,据我模糊的观察,那些操纵自如的司机也有着马格诺利亚式的松弛——一种于有理有据的自信中酿造出来的游刃有余。
工人们头戴黄色的安全盔,身穿荧光色的显眼粗布衣,七零八落地迈着松松垮垮的步子,虽成队而形散。
这里没有毒辣阳光的侵扰,黝黑的皮肤要归咎于浓烟滚滚的焚烧炉和恣意飞扬的烟尘,面色如同笼上一层浅灰的阴霾,却不妨碍他们有说有笑,滔滔不绝地相互吹牛闲唠。
为首的制服打领小领导有着标志性的红色安全盔,在散队最前趾高气昂地东张西望,生怕有手下欣赏不到他“神采飞扬”的小人得志模样。
“都没吃饭吗?怎么走这么慢!”
不装腔作势喊两句便不显官威,这是我小时候听父亲讲述的官场弊病。
每当他谈起正式下访时下属对他唯唯是诺的谄媚模样,待到微服私访时却又亲眼目睹他们仗势欺人的过程,他便痛心疾首,却又对无从下手整治而感到有心无力。
世人皆如此,一己之力焉能奈何?
“真是混账啊。”
我愤愤不平地坐在车里,朝着端着架子的红帽小声咒骂。
“先生不必愤怒,以后还会有更让您大开眼界的。”
“乐。”
我两手一摊,无可奈何地苦笑。
“希望他们别和我摆架子,本少爷可不惯着这臭毛病。”
“这可难说。”
当我们在帝都的暖阳下享受生活时,还在和日常琐事斤斤计较,殊不知在四面八方的尘土飞扬之所,还有无数摸爬滚打的工人在竭力从生命的苦痛中挤出快乐。
人间总有不平事,穷乡僻壤事最多——这句俗语在如今的都外依旧适用,而越是落后的地区,就越容易滋生出唯利是图和沽名钓誉的恶根。
“走不动了,大人,让咱歇歇可以吗?”
落在队尾的是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者,长期的重物压载造成脊背微驼,脚下勉强算得上利索,却在所难免地跟不上大部队的步调。
“我去你的,耽误了工时,老子还拿什么绩效奖!”
“可是我们已经连续工作八个小时了。”
“八个小时还长?没让你干八十个小时就算不错的,少在这给脸不要脸!”
红盔甩出一张狰狞的臭脸,不耐烦地指着老人的鼻尖怒骂,照着他脚下恶狠狠地淬了口唾沫。
“现在几点了,马格?”
“才十点多......”
我惊讶万分,一口气没导过来,被口水呛得直翻白眼。
“什么?咳咳.......呼,十点?”
“嗯哼,先生为何如此惊讶?他们没让工人通宵工作已经算好的了。”
“老不死的狗东西,我叫你拖后腿!”
仗势欺人的领导一记踢腿,将无力哀嚎的老人蹬倒在地,照着他上身又猛踩两脚。
“混账!”
我怒不可遏,咬牙切齿,咯咯作响,下意识去摸腰间的手枪,却发现今非昔比,我早已不是那个意气用事的军旅少年,哪里会有配枪呢?
“冷静。”
相较于之前流露出的微弱情绪波动,现在的马格分外冷静,他审时度势,优雅地按住我不安分的双手,转向后座端枪瞄准的爱莉丝,叫停我们热血上头的冲动举止。
“现在还不是行侠仗义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