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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无间有隙

光阴似水,不知不觉间姜妙在羲和府中已呆了两月有余。

这两月间,甘棠又数次找来,姜妙捱不过,终究是去见了他。但他提起欲为她赎身,却被她拒绝。这下,向来嬉皮笑脸的甘棠也不禁有些恼怒,纳闷道:“你便是不愿回山上,我替你周旋一番,姨母那里自有交代。这羲和到底是有什么好,你竟然耐得住寂寞,甘愿过着为他端茶递水的无趣日子吗?”

姜妙下意识反驳道:“谁说我的日子过得无趣的?”

甘棠眯了眯眼:“怎么,你在这里当下人,除了服侍主子起居,还能有什么事做?难道还能比我带着你到处吃喝玩乐,游遍这沬都风光更有趣吗?”

可多了呢!姜妙心想,每日颠勺、切菜、练习步法和吐纳,与羲和对弈,时不时还有乙父和飞廉喂招,我现在过得可是充实得很呢!哪里的吃食,能比乙父所做更为美味;又有哪里的山河,能比我与羲和棋盘上之所见壮阔呢?

这样想着,姜妙才恍惚发觉自己竟已对府中生活熟悉无比,甚至要她一直留在这里,也不是不可……

不能再想了!姜妙强迫自己打断思绪,口中却说道:“总而言之,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我答应要在羲和府中为奴三载,断没有中途反悔的道理。我现在忙得很,你且回去吧!”

她说着,就要往府里去。甘棠见状,连忙止住:“好嘛,我是治不住你了,这些且都随你去吧。但,我日后再来看你,你不可将我拦在门外!”

姜妙其实早已心软,闻言答允道:“你只管来便是,我若有空,自会来见你。我最近长了许多本事,也该让你见识见识。”她说着,又不禁有些得意。

甘棠嘴上答应着,心里却不以为然,做下人能学到什么本事?但他不忍驳了姜妙的面子,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想着要再去羲和那里使使劲,看能不能将他说通,提早放人。

两人辞别之时,也是各怀心事,按下不表。

姜妙回到西院,便见院中梧桐树下拴了一头头大耳长,四肢细瘦的毛驴。

她长到这么大,毛驴之类只在图册中见过,如今见到实物,不由大为惊奇,围着毛驴左看右看,不时摸两把,爱不释手。那毛驴性情也温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她戏弄。

庖乙从房中出来,坐在树下,对这一块水磨石头“霍霍”地磨一把剔骨尖刀。姜妙见了,捏捏毛驴的耳朵问道:“怎么,咱们今日要吃这头小毛驴么?”

庖乙笑道:“天寒而物燥,今日便吃一顿全驴宴好好滋补一番。”他说着,将手中尖刀一亮,树下毛驴便很有灵性地后退了一步。

姜妙见了,甚为心疼:“那便去集市上买些驴肉便是,何必要宰一整头驴子呢?”

庖乙狰狞一笑:“这不正是为你而准备的吗?”

“啊?”姜妙顿时傻眼。

庖乙将剔骨尖刀往姜妙手中一塞:“我辈庖厨,屠宰解剖为基本功夫,你自然也是要学的,今日这头小驴,便是为你练手的。”

姜妙连连摇头:“这个我实在下不了手!”

庖乙疑道:“怎么,你是嫌这驴太大?那先拿只兔子练手也是无妨的。”

姜妙想了想兔子那红眼白毛的可爱模样,只将头摇得更厉害了些:“那就更不要了!”

庖乙又问:“兔子也不肯,不若用鸡鸭?”

姜妙停了下来。

庖乙嗤笑道:“一样都是活物,怎的鸡鸭你就肯了?这鸡鸭若是知道自己是兔子驴子之类的替死鬼,恐怕是要死不瞑目了吧?”

姜妙顿时粉面通红,但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庖乙喝道:“入了庖厨,哪里还来这些扭捏?左右这些将来都是要杀的,哪有什么分别?吃的时候也没见你痛心疾首的,去,今日你必须要将这头毛驴宰了!”

姜妙几乎要奔出门去将甘棠寻回,同他说自己愿意走人了。奈何她素来要强,又迫于庖乙淫威,便僵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庖乙不去管她,又从厨房里取了一只瓦盆出来,放在地下:“若想通了,就割断脖子放血,记得血要盛在瓦盆之中,莫要溅到地下。”说着,便回到房中不再理会她。

姜妙在树下呆站着,见庖乙并不催促,便欲与庖乙耗到天黑。

到得晌午,姜妙只觉双腿酸麻,饥肠辘辘。那头毛驴却忽然长嘶一声,尾巴一扬,将一坨热气腾腾的驴粪甩到了地下,小小的院落中顿时臭气熏天。

只听一阵“悉索”之声,躲在角落里的飞廉已经先姜妙一步,冲出了院落。

姜妙忍无可忍地大喝一声,对着小毛驴恨铁不成钢:“好你个畜生,真是不知好歹,我好心为你求生,你自己却要求死,那就不要怪我辣手无情了!”

她说着,没再犹豫,抓起剔骨尖刀将看护了一上午的毛驴送上了西天……

终是缺乏经验,驴颈喷出的鲜血还是溅了不少出来。姜妙躲得及时,倒是没有沾上。她下刀不够干脆,远远看着那毛驴躺倒在地,四蹄仍在不住痉挛,颈中鲜血袅袅,情状甚是凄惨,只觉头皮阵阵发麻,手中尖刀也抓不住了。

庖乙却是不知何时出了来,对着姜妙大喝一声:“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剥皮!等到僵住了看你怎么办!”

姜妙无法,抓着尖刀磨磨蹭蹭地上前去,拿刀往驴身上轻轻一戳……

“戳哪儿呢!”庖乙又是一声怒喝。

姜妙回过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不会。”

庖乙顿了顿,声音稍缓:“从脖颈伤口处入刀,自肚腹中间划开。”

姜妙依言行刀,剔骨尖刀锋利无匹,驴皮果然一划就开。

庖乙又道:“把四蹄处分开,然后把驴皮剥下来。”

姜妙将四蹄切开,驴皮果然如同衣物一般完整剥了下来。姜妙啧啧称奇,转头看见血肉模糊的驴身,吓得惊叫一声,又把眼睛闭上了。

庖乙慢悠悠道:“你闭眼作甚?这剩下的不都跟平时做菜的肉没甚区别。”

姜妙睁眼一看,好像确实如此。便默默地拿刀在驴身上比划,只是驴身庞大,她颇有无从下手之感。

庖乙循循善诱:“你平日里练武,不是也有学人体关节筋肉经络穴位?这畜生也是一样的,你只要沿筋肉脉络将之剖开即可,又有何难?”

说的也是。姜妙将驴肉一节一节剖开,到脖颈处,却又无从下手。

这骨节又粗又硬,剔骨尖刀虽锋利,刃却薄脆,姜妙不敢使力,想了想,便欲去厨房里取砍刀斩斧加以辅助。

庖乙一把拦住她:“你要干嘛去?”

“我要取砍刀一用。”

庖乙道:“不准。”

姜妙瞪大眼:“什么?”

庖乙道:“岂不闻‘庖丁解牛’之典故?我辈解剖,用一把尖刀足矣,没有用砍刀的道理。”

姜妙气道:“庖丁解牛,是从骨节处解,可这颈上并没有骨节,你要我如何去解?”

庖乙反道:“谁说没有?这世间飞禽走兽,包括人,处处都有骨节,说没有,定是你看得不够仔细。”

他说着,将尖刀夺过,在驴颈上一划,露出肉下骨质:“你且看着吧!”

只见他手下刀刃游走,将隐藏在筋络软骨中的骨节一一划开,一头结实小驴,在他手下便如豆腐一般,一碰即开,将姜妙看得眼花缭乱。

“所谓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解得多了,就算不看,这筋骨结构莫不在你心里。只要依照结构,从筋骨相接的缝隙入刀,刀刃所至,世间没有什么是你解不开的。所谓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莫说是驴子,便是人……”

庖乙说着,饱含深意地看了姜妙一眼,姜妙顿时汗毛倒竖。

庖乙接着道:“你一女子,论力气定然是拼不过男子的,到了交战时与人对砍,能占到什么便宜?但你若用我这刀法却又不同了,要杀人,根本不必费多大力气。”

姜妙神色复杂:“照你这样说,这庖丁竟是难得的高手了?”

庖乙道:“本就是高手。不然,你以为这王也是想见就见的么?”

“……”这还真真是没有想到,姜妙腹诽一番,到底是心服口服,乖乖地跟着庖乙练这“解牛刀法”,不对,是“解驴刀法”。

飞廉再回来时,便见一老一少伏在案上嘀嘀咕咕:“这里是肌肉……这里是筋络……这里是骨头……你要这样下刀……插进骨节里,对……”而案上赫然放着一具白森森的骨架,满室里横陈着各色的肉条,地上还放着一盆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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