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东边的西溪本来是小伙伴们最爱去的,溪水清凉,干净得透底,水里游动的鱼儿看得一清二楚,溪水不深,很浅,通常也就没到膝盖,如果淹到大腿了,那就算比较深的地方了。当然,也有很深的地方,那正好供小伙伴们游泳、戏水。
但这些天,孩子们已经不去了,也不想去,不敢去,心里还怕着呢。
他们的天真活泼已经被邹国龙的死吓呆。一个个躲在家里不敢出来。
埋了邹国龙的后山,更不敢去了,如果非要走,那也是绕得远远的。
看着眼前一幕又一幕的悲哀,眼泪只能静静地跟梦里那莫名其妙的泪水旋转,想必孩子们的悲哀不止这些吧?
天,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地阴沉下来,或许它也不再愿意看到河西村的悲伤吧?
回到屋里,门外那阴沉的天空早已坠落得淋漓尽致,沉重的空气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孩子们的情绪已经愁绪化了。
瞬间,漫天的雨点纷纷扬扬地从天而降,或许这是老天感伤而下的“泪水”吧!
绵绵的雨丝,落了下来,落在我的眼睫毛上,我的脸庞上,也落在孩子的湿漉漉的心上。踮起脚,闭上眼睛,轻轻嗅着,那是雨的味道,林木青草的味道,泥土有些芬芳的味道,还有忧伤的味道。
浅浅漫漫的游在心里,荡开一圈圈的涟漪,泛起一层层悲伤的愁绪。
是谁在雨丝里悲伤哭泣,是谁在黄昏日暮里独自落泪。
大人们已经恢复了劳动生活,欢笑声又在村里荡漾。
而孩子们还没有从悲伤中走出来。在雨中,更是悲情忧伤,泪洒一地。
这是很奇怪的事。本来,往往是遇到这样死人的事,大人们还在哭丧和伤心的时候,孩子们转身就忘了。
而现在,大人们已经忘了,孩子们还在忧伤。
时序到了八月。
因了雨,望着那纯洁的“泪水”洗刷着河西村的悲伤与出奇的静默,怜听着满怀愁绪而秦响的一曲曲失魂落魄的音符,内心又是一阵阵的震撼和挣扎,心灵只能静静地接受雨的洗礼……
雨不大,我独自在村里转悠,不自主的走到鹅彭,静悠悠的走在鹅卵石小路上,树影摇曳,人影寂寂,垃圾和树叶落了一地,牛粪、鸡粪、鸭粪满地都是,从来没人觉得脏,如果没有这些牛粪、鸡粪、鸭粪什么的,反而觉得不像个农村样子。
我看到,雀鸟在偶偶私语,一只,两只,三三两两依偎在一起。
是啊,鸟雀都是这样,孩子们也是这样。不是吗?吃饭的时候,都不坐在家里吃,而是盛了饭,夹了菜,端出来,几个邻家的孩子聚在一块儿,你吃我碗里的菜,我吃你家里夹来的菜,没人觉得不好,都好得很。
这些雀鸟,是山野间的精灵吗?应该是吧。尖尖的嘴儿,一身嫩黄绒软的羽毛,如铃铛般清脆悦耳的声音,好听极了。
我轻轻的放慢脚步,站在大奶奶家的门前。
突然,“咻”的一声,一只鸟雀滴溜溜转着黑色的眼睛,扑扇着翅膀朝我飞来,在快到我眼前的时候,瞬间转向旁边的一棵树上飞去,落在了枝桠上,躲进了绿影红花中,消失不见了,只闻几声鸟鸣啾啾。
我抬起手,风儿调皮地钻进我的手心,遗留下一丝怅惘的忧伤,我迷离的眼睛是那样的哀伤,忧愁缱绻了一地又一地,天上的雨穿过云层,是那样的朦胧飘渺,就像我遥望河西村的后山,那里埋着邹国龙,那么遥远,又那么近。
我走进大奶奶的家里。
村里爷爷辈的,除了老先生,我就是和大奶奶说话,玩了。
他们喜欢我。
他们觉得我和村里别的孩子不一样。
“你以后是要当干部的。”老先生说。
“你以后是有出息的。”大奶奶说。
“那怎么可能呢”,我知道爷爷奶奶都是逗我玩儿呢。我这样的家庭成分,怎么可能有出息,怎么可能当干部呢,除了继续种地,还能怎么样。
“你只管好好读书。”母亲坚定的说。
我呆呆的伫立在大奶奶家的厅堂里,那是非常老旧的房子,仿佛听得到时光苍老的气息,还有老房子粗重的喘气。
在这样的雨天里,大奶奶的指尖是那样的冰凉,轻轻地抚上我的脸庞,那里是湿漉漉的一片。淅淅沥沥的雨,一滴一滴的打在我的心里,密密斜斜的织成一首悲伤的曲。我的心,下起了一场绵绵的伤心雨。
“儿啊,高兴起来。都过去了,好好读书,好好玩。”大奶奶见我进来,一脸愁容,便摸摸我的头说。她叫村里的孩子都是叫“儿”的,亲切得很。
大奶奶便巅着她的小脚进后间厨房里,拿出一个地瓜给我吃。
后来我长大了,读到王勃的那首五言绝句,那真是应景。
天妒英才,王勃只活了二十七岁。他的那首《山中》,寥寥二十字,写尽了“悲”。这首诗的起笔就不同凡响,很是凝重。
“长江悲已滞”,天哪,五个字,可谓力道千钧。这得有多沉重的悲啊,把万古东流的长江水,都凝滞了。为什么呢?一个字道出了全部:“悲!”
所以,苏东坡说“一默如雷的好”。
因为这样的悲,原本浩浩荡荡的长江水都托不动了,步履维艰,都凝滞了。
为什么“悲”呢?王勃的“悲”,是因为“万里念将归”。
而我那时的悲,是突然失去了玩伴,无法接受,难以接受,接受不了。
一般的诗词都是以柔婉起笔,渐渐地一层一层晕染,到了结尾的时候才是浓墨重彩,道出作者心是的凝重。
而王勃的这首诗,起笔的两句,少年意气,恣肆磅礴。
一首五言绝句,二十个字,前面十个字已经如此壮阔,波澜惊异,后面两句该如何接得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