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转眼,自张清传法给子孙已经过去十年。
他的神体受香火供养变得无比凝练,精神却不总能清醒。
毕竟本就只剩一残念,大多时候都得陷入沉睡,十年里他苏醒的次数屈指可数,基本与子孙修行有关。
三个孙儿开辟灵藏时,他都赐下过术法。
前些时候怀虚修成命泉回归家中,他也留了一卷古书在他识海,由他慢慢修行探索。
这次张清才睡着不久。
神魂忽然猛地震荡,叫他不得不再度苏醒。
神念一扫,山庄内又一次挂满白缟。
下一瞬,他身影出现在灵堂中,身前寿棺躺着的正是他的长子怀忠。
张清低头看着长子。
他就像睡着一样,皮肤灰灰的,没有半点血色。
张怀忠走得很安详。
十年来的修行叫他身强体健,无病无灾,而今只是寿元到了不得不死。
张明贞带着妻子跪地给父亲烧纸。
其母杨氏坐在寿棺旁,为亡夫守着长明灯火。
张怀义老态龙钟得不成形状,瘫坐在椅子上像一团肉瘤,整个人无精打采,眼眸空空洞洞,看着过继来的儿子明通忙上忙下,安排下人操办葬礼,他只能喘息长叹。
张明光也在帮忙打下手。
他常年在家修行,跟大伯的感情很深,现在老人家逝去,他心中很是难舍,眼眶通红。
庭院里很冷清,细雨泠泠。
远不如张清葬礼时的那么热闹。
没有谁敢高声说话,唯恐惊扰亡魂。
前来吊唁的人并不多,铁刀门只来了两位,是张怀忠昔日下属,杨氏来了三位,是她的兄弟姐妹。
黎阳城的商行也有派人前来,在火盆里烧了一把纸钱,与未亡人说了几句便也离去。
来时匆匆,去亦匆匆。
……
天空阴沉如墨。
不多时就下起了秋雨。
有个灰衣身影在雨夜疾行,没打伞也没穿蓑衣,就这样直直闯入山庄。
“大哥!”
一声惊呼,惹来堂中人瞩目,
秋雨没有打湿张怀虚的衣襟,他却在灵堂外抖了又抖,好似不想让兄长的灵堂沾上一缕尘土。
“三叔。”
张明贞连忙上前行礼。
张怀虚置若罔闻,失魂落魄走向寿棺,眼皮一抖,低头看去,见到长兄已经了无生息,一时间记忆涌上心头,眼前一黑,便要摔倒过去。
张明贞手疾眼快搀扶住,低声道:“父亲是寿终正寝,没有受苦。”
张怀虚有修为在身,不过一瞬就恢复神采,摆手叹息道:“如此……唉。”
示意明贞去忙,他则走向了守护长明灯的兄嫂杨氏,行礼道:“嫂嫂去歇会儿吧,我替大哥守着。”
葬礼至今已是第三日,庄上却没人合过眼。
杨氏年纪也不小了,见三弟回来,这才松了口气,挤出一丝惨笑,低声道:
“你大哥临走前还在念叨着,叫你在外边小心些,莫被魑魅魍魉害了。”
杨氏只以为丈夫是担心胞弟在官场被人记恨。
张怀虚却知大哥是在提醒自己小心修行道上的事。
“怀虚心中有数。”
他回了个笑脸,多少有些勉强。
夜色渐深,张怀虚让大家去后头休息。
他是修行者,几日不睡觉也没影响。
看着盆中被火燃烧的黄纸,张怀虚默默道:
“是我回来晚了,没能叫大哥看见‘神桥’。”
“灵藏境的第三重。”
……
头七日。
张清在灵堂半空中睁开眼。
低头看向下方,并未见到想象的画面,又扫了一眼四周,神情略显诧异。
“不在这?”
今日头七,也就是俗世所说亡魂回家看望亲人的日子。
人死则三魂消散。
天魂归天,地魂归地,唯独生魂还会逗留。
人死后魂离身躯,能马上成形,须得六七日才能凝聚。
彼时,生魂还不知道自己身死。
会按着生前习惯去到熟悉的地方看着。
在听到亲人悲恸,见到自己遗窍后,才会醒悟过来,慢慢消失在天地间。
照理说张怀忠亲人都在灵堂,生魂凝聚后,最该来的就是这儿。
可张清扫过一眼,并没有看到长子的生魂。
这就是他诧异的地方。
慢慢展开神识,顷刻笼罩了碧波山庄。
当扫过祖祠的时候,张清一愣,身影骤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