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新民还不知道坐的椅子上自己的孙子刚起来。他衣衫整洁,白发往后背去,双手放在膝上,看着眼前的罗建军,老树盘根一般的气度。刚才的意外发现,市局刑警队的两个人如获至宝,感觉是碰上突破口。而罗建军看来,这不一定是什么值得深入的方向。他建议去左新民家里走访,那两人反对,而当老人来到局里,他们却撇下罗建军一个人讯问。真扯淡。不知道能问出什么,问那天晚上左发合睡在哪里?半年前那天夜里?除了这个还能问什么呢。罗建军感觉不大好,有些硬着头皮了。
你看这,左爷爷,可把你请来了,没办法,有新情况了,你理解哦。他用手指了指天花板,脸上硬笑着。发合跟他爷不一样,得罪人分程度。
嗯,没事,还是老白他女子地事?
咱嫑着急,有些情况该说不该说这有纪律,你嫑见怪,就再问一下,最后见白玉那天晚上,小左在你那边睡了没有?
这,哎呀,我天天睡地早,有时看他摩托在门口才知道他在家,这么长时间了,你叫我想一下。
他摩托不往院子里搁?
我那门槛多少年了,不低,自行车勉强能提进来,摩托不行,不进来。
哦,行。罗建军一行一行记着,左新民看着他,丝毫没有着急的意思。
他有底气,了解自己家娃,认为这些程序上的事是为了找白玉。半年多了,白玉的消失让他对发合生出许多陌生。从小到大,没见过自己的孙子那么少言寡语,天天紧趁利落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见到他点点头,像是路人一样招呼着。这不在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孙子,他觉得他该急躁或垂头丧气,而不是那不正常的平静。都半年了,发合一直这样不变,他忍着没有问,只是心疼。有时路上看到白义想上去说点什么,看到那种急匆匆而失神——像是跟发合一样的状态——的平静,一样张不开嘴。他们到底怎么了,左新民不明白,也见不得左秀娥和左国庆唉声叹气。作为发合的母亲,赵慧玲哭的时候背着发合,让人听了更烦闷。一天天的没变化,这样下去,不知哪天是个头儿。
到底那天晚上他回去没有,这还挺要紧的。
小罗,自家娃的事,咱不大意,实说,确实是不知道。
哦。罗建军停下了笔,看着左新民:要能想起来,想准了,对娃也有好处。
咋?你能不能跟我说清楚,是发合咋了?能说不?左新民涨起身子,眼睛也睁大了。
左爷爷,我说了,你不敢着急。罗建军下意识看看门,压低了声音:前天,广化寺那平台,你天天晚上练功那地方——底下草深得跟人一样高,有几个流水洞——这不是要盖庙修墙么,要清理一下,你看,发现了这。
说着,罗建军把一沓照片中的一张摆在左新民面前:你看。
这是?你觉得这是白玉的鞋?
不知道,你看像不像?
不好说。
罗建军又把发合看过的那几张照片摆出来,瞬间,左新民定在那里。他不知该说什么,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小姑娘。白骨刺目在老人的眼前,不用解释他也清楚,白玉可能已经死了。
左爷爷……罗建军刚要说什么,左新民一摆手:先不说了,缓一下。
几分钟里罗建军一直看着左新民。他忽然有些担心,毕竟这么大岁数了,再有个闪失这可麻烦了:不急哦,还没最后确定。
咋确定呢?
先认一下东西,这会儿也取证到省上化验去了,得一阵子才能确定是不是那娃。
你觉得是不是呢?
不知道。
那你问发合在哪儿睡是啥意思?
你不着急么,把事实搞清楚,局里才好把案子弄清楚。
不行!你给我说清楚,你们是觉得发合……咋了?左新民忽的站了起来,带着风,那劲头惊了罗建军。他连忙站起来转到桌前,安抚着想让左新民坐下:好我的爷呢,不急,不急么,这不是没弄清楚么。
啥意思?发合是她对象还能把她害了?咱这,小罗你摸良心觉得可能不可能?可能不可能!左新民一直站着,梗在那里怒气冲冲,罗建军不能按他坐下,一时有些僵了。就在这当间儿,有人推门进来。
咋回事?你啥态度?有话好好说,当这儿啥地方,唵?那声音一起,罗建军心里叫苦不迭。他清楚,今天这事儿已经麻烦了。确切的说是自己被编排了。他妈的。
啥态度?你说!你凭啥怀疑是我娃?你凭啥!左新民彻底怒了,一手点指着那人,一手重重砸在桌上,浑身栗抖。
咋?你想咋?态度放端正,公安局不冤枉人!
你算个锤子!左新民一脚蹬翻了椅子,这便要欺身过来。罗建军凌乱了,他知道这老汉的功夫,要传说属实,他们俩不一定能掣住这老汉。他死死的抱着左新民的腰:爷,好我的爷啊,可不敢,这是公安,不敢!
凡事往复杂里发展的时候,也似机缘,会有某种递进的理由。门开着,经过门口的正是刚来的左国庆两口子。作为儿子——也是个老汉了——的左国庆从来没见过父亲这样高声过。哪怕自己也一把年纪,这样的场面容不得第二个反应。赵慧玲拖不住的刹那,左国庆一把薅住了那个警察的前襟:你想咋?!
你谁?这他妈还反了天了!给上拷!屋子里到走廊,脚步杂沓在水磨石地板上响亮地泛滥起聒噪。县城公安局不是天天有这样的动静,办差人呵斥的剧烈,瞬间袭扰了所有人。转眼几个警察上来要扭住左国庆,左新民便要摆脱罗建军扑过去,门口一声低吼:想干啥?
这一声管用,那些警察立时停下来,薅着左国庆的那个警察一翻腕子擒住他,刚要扎铐子那声音又是一句:干啥?
刘队,这,也太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