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现在不怎么干活了,只带带新进厂的年轻人。不过现在的小伙儿还不如当初的贾伟亮,都是啥都不爱学,最有兴趣跟着师傅们打牌,一个个还说不得。他更多时候在工段里坐着,听收音机,喝水,打盹儿。贾伟亮和小郑有什么活儿偶尔找他,日子过着就很寡。他自己琢磨着干点什么,忙惯了的人干活有瘾。他敛起之前到处都是的边角料,能看出这些可以焊个柜子,那些能做扇防盗门。公家不在意的,有心了都是好东西。车钳铆电焊,老白全不外行,哪个设备闲着,他说一声别人会放心让他开。老白把一根根钢棍焊接起来,需要都车一刀,才明晃晃的像是新的。他不知道自己看着车床时,罗琳正端着杯子坐在那里,想的就是跟他搭话。
白叔,车几丝?
哦,你忙着我找其他床子。
你来,你水平那比我高的啊。罗琳利索的卸下车床上的件儿,抄起一根钢棍就装上了:你要嫌泼烦,我给你弄,这简单。
不耽误?
没事,看你说的。罗琳先拿起卡尺量了一下,装上合适的车刀。这活儿简单,就是把钢棍外面的锈蚀车掉,让它们粗细都一样,不用说都明白。她把机器调到最慢,不用管也不耽误跟老白说些什么。厂房很大,只有几台机器发出金属切削的声音,头顶上的天车一动不动,大家分散在各处饶有兴致的打牌,或者聊一些占工夫的事情,比如何小萍或者贾伟亮。毕竟是私活,老白坐在长凳上,四下踅摸着看谁注意这边。
白叔,你是有个侄儿来咱这儿当老师么?
我兄弟走了,就这么个儿子。
那咋跑咱这儿了?听我爸说你们老家也是个地级市。
那是,中国最大的机械厂,现在不行了,人都到处跑,他爸妈不在,留下话说到塬丘搁我这儿,孩子是个好娃,不用我操心。
听说人样子可以啊,找对象了么?
哦,嗨,这巧的,怎么你也有合适的?
巧?是有了吧。
前几天,你甭跟谁说啊,那个老何,前一阵儿家这乱啊……把我叫他家吃饭,多少年都没几句话,我不知道是个啥事儿,结果他倒干脆,说能不能把小萍介绍给白悦,你说这事儿闹的。
哦,这,实际小萍……估计大几岁,人样子好啊,还本分。
你公公家跟我,我们这波人跟老何没交情,小萍是……守寡,我觉得有点儿……可也不能说重了,人这缘分说不清是不是,哎,你要介绍谁啊?
我也就是句闲话,小萍看着也行,就你说的,看缘分。
是,不是自己的儿,我说行或者不行还真不合适,小萍这刚刚的,老何这么急把我弄得还挺紧张,不过我感觉他是着急让孩子有个着落。
一根接着一根,他们聊的时候,钢棍出落成明晃晃的一簇,罗琳的心却有些散了。谁料到老何现在成了个什么样的人了,真是啥话都敢撂,竟然上赶着找老白。太想不到了,谁成想呢。要转念,这可不就是缘分么。老白看着罗琳车出来的钢棍,拿起废料拼凑的门框:琳琳,你看我这焊得还可以吧?
那当然么,老师傅的手艺谁比得上。
哪儿啊,你看你那兄弟,一天天的现在也不跟我照面了,跟伟华说,让他劝劝他弟弟,出去……可以,千万千万小心,别再弄得救他去,就为块破石头差点儿。
可不是么,上回多亏了你,他现在稳多了,唉,不成个家,人就是看着没个正型。
琳琳,你要觉得这事儿能考虑,那你试着给两边儿说说,老何那天说,要是没有小贾的话,小董那事儿就吃大亏了。
给你说啥呢,伟华现在都闲了多长时间,不过他就是打过报告,厂房一直没好好弄,想着该是啥是啥,心里落个踏实,结果,他妈了个逼厂里敢开除,那咱就豁出去,连老何都,哼。
唉,不可能,这些年了,光脚的就不怕穿鞋的,你放心,开除不了,你看那事儿能给说不?白悦起码先谈一个,真是一个还都没有,自己家孩子大了,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
行,叔,只要你觉得没啥,这是好事。
想了又想,事情是被别人想出来的,跟自己什么没想是一个样。罗琳觉得心里一松,同时觉得也许别人有这个命。她让老白回去等着,今天肯定会把这些钢棍车完。机器转着,她有些分神。不明白这老何的举动,难道是不待见小萍吗?何小军那两口子也不会那么见不得这个寡妇姐姐。看来谁家的事儿都不简单,人们爱谝,也是因为不知道的事儿多了占心思。
白老师教语文,一张嘴就是另外一个口音,跟水泥厂那边很多老人像。齐齐哈尔的,大家不明白他为什么跑到这么远当个中学老师,所以认为那个地方更破,而谁都没去过。别人的奇怪小白知道,但不觉得有必要解释。老冯说:你们都是教师啊,不知道齐齐哈尔咋样?白悦可是“第一重型机器厂”的娃啊。
齐齐哈尔是一个市,应该说曾经是中国很重要的城市。垣丘不过是个县,大家就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跑到这呛人的盆地里来了。小白平常上课,谁有个什么事儿,比如换课什么的,他肯定没有二话,很快人缘就很好,饭量也很好。这么个岁数没个对象,靠打球散散精力。有时他甚至会留下几个学生打,然后带着吃教师灶,他出饭票,弄得老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除了这个小白似乎没其他嗜好,离开学校最多是去大厂他叔家。他可能是在校园里待的时间最长的人,连看门的老杨都让他替过班。没人见过他不高兴的样子,小白在人堆儿里的那股劲头,会让人下意识的愉快起来。冯春荣在学校里就爱看见小白,总想一起说几句,有时她还陪着小白打球,帮他捡回来,好也出上一身汗。
有一次,他低头撩开自己头发跟冯春荣说:我们富区(富拉尔基区)男孩儿没个不带伤的,狠的,朝族人吧还打赌吃玻璃杯。
那你打捶咋样?
我,一般吧,我们那儿能动手不说话,这儿赶不上我们那儿,就是冬天没那么冷。冯春荣看着小白眼里暗了一下,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记住了他脑袋上的那道疤。下意识的,很想抚摸。
那天罗琳的到来,自己不觉得有什么,白悦觉得有些紧张了,连忙随便穿上个汗衫,紧忙去倒水:罗师傅,你看这,我刚打球儿去了,这房子夏天热得很。
呵呵,嗯,身体美的很么,到底是东北小伙儿。罗琳看着他窘迫的样子,还觉得挺好玩儿。身姿还倒其次,比较起厂里上班的小伙儿,一个个恹恹的像是没了中气,白悦的身上有一种属于年轻的势,看着喜幸。屋子里拾掇的还算整齐,东西该在哪儿就在哪儿,除了一幅巨大的地图,墙皮的斑驳自然而然,地擦得很干净。这个年纪这样过日子,显然是人有心气儿,少烦恼。不过他不敢直视自己,在自己的屋子里手足无措。至于那么羞怯么,罗琳觉得有些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