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两天就开学了,王艳坐在院子里给父亲扇蚊子。她觉得夏天还好,冬天这哮喘可更要命。左秀娥上倒班去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王泰总是回来很早,天不亮又走了。那一身沾了艾蒿烟气的味道,让她想到了那天晚上的菜地里朱小军的醉态,还有那种紧张。就差一点,冯建设不会说,但那时太揪心了。王源眼看常常失神的王艳,也得劝劝:少想,别把自己弄得那么紧张,好好学。
哦,没有,您想什么呢,嗨。
我是怕你太辛苦,能怎么样啊,最不济,进厂呗。
我?要不您让王泰进得了。不过她马上知道自己失言了,装作若无其事:好好儿养才能养好,什么也甭想,要在BJ,哮喘冷了一样不灵。
我这,没事儿,你姨说可能真不用我病退你哥就能进厂。
真哒?能么?
那儿就他师父老白跟那儿盯着,活儿现在几乎都你哥干,他一过十六,车站上……说到这儿,王源就得歇一下,王艳紧忙多扇了两下:喝水?药吃了么?
没事儿,车站上能给他办手续进去,就不临时了,不过大厂那边货场也有变化,以后就不跟这儿了,看吧。
王泰最爱开车了,会动换的都喜欢。
能进厂了,我也不用病退。
对,不……哎,今儿算早了啊?她看见王泰从黑暗里进来,手里拎着个网兜,那扎眼的橙色鲜艳着,她撇了撇嘴:这玩意儿不如钱实在。
人家就不给钱,你说怎么弄。王泰把网兜放在地上,“啪”打开一罐,递给王源:爸,这不凉。
我不喝别打开了啊,留着吧。王艳连忙提前摆摆手。
你不喝就给冯建设喝啊,丫儿也配。王泰揶揄着她,又出一根煮熟的玉米递给她:这吃不?
嘿,滚。王艳把蒲扇扔给他,起身就走,王泰在后面紧忙说:孙子也没喝上啊,对了,忘了,赶紧给补个奖学金的收据,丫儿给丢了。
啊?
我说我写一个,确实描不像,这几天忙忘了,爸,王艳奖学金五十呢,真行。
可说呢,艳艳上学真是块料。
不过这会儿,王艳心里的膈应倒是下不去了。夜色中汽水鲜亮的橙色只能被想象,一个个气泡破碎出的刺耳她听出弦外之音。王泰都能拿这事儿开玩笑?冯建设,丫挺的,嘴真碎。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王艳一定是脸红了,自作自受的窝心,恨不能马上站起来找到他说清楚了——应该是直接斥责。
冯建设?就他?王艳咬着嘴唇摇摇头,这样的玩笑在她感觉上现在怎么就这么敏感了——怕是自己恶心自己,来回揣摩,不由自主的慌张。她没觉得高橙给了冯建设有什么可被揶揄的,那是下意识的惊觉,想起那种动机,感到已经被彻底逆向理解,所有人。她不想这样,而一想到冯建设看到过那张纸,她有种狂乱难以自持。冯建设就不会想象的吗?要是他觉得那不光是罐汽水呢?那时,高橙金贵到人们喝了都会把易拉罐作为杯子继续使用。自己真是多余,竟然给了冯建设一罐……王艳坐立不安,想起冯建设,想起道貌岸然的冯主任和他的忠实跟包儿宋振锋,都是她不喜欢的人。已然这样,这事不能拖,她以为自己沉着的把收据就写好了。王泰看着她,显然觉察出了异样。
这会儿干嘛去?父亲和哥哥坐在那儿,烟味儿还闻得着。
说什么好,抽,你让他抽吧就。王艳咬牙切齿的出去:送收据去。
我跟你去,这么晚了。说着王泰起来跟着往外走。
那他一人儿在家成吗?
没事儿,是吧爸。
似乎全城的人都在今年也许最后一段闷热里躁动,夜幕降临后的垣丘到处都是人,大家聚着扇子,或者脱掉上衣拿在手里,散漫巡行在温热的晚风中,被吹动一样漫无目的的游荡,会一直磨蹭到有了倦意才会回家。困了的人更率性的睡在路边的凉席上,一任蚊虫周身缭绕。水泥灰和艾草的气味悬浮在人们之间,以郁结固定出某年今日的平凡。
王艳坐在自行车后座上,风吹过来的温度更让她觉得燥闷焦虑。她责备自己,认为是唐突举动才产生误会的可能。王泰觉出王艳有情绪,表现出的是完全没在意,他想起冯建设就想起董建春,上学的上学卖菜的卖菜,都在这垣丘,三个方向整日里,人慢慢就疏远了。经过货场的时候,文老汉光着膀子在门口转,王泰不爱理他,而白师说这人还可以,总夸他是个好材料。老汉都那个岁数了,这岗位给他,全因为他儿子有些门道,要正式办进去的话,白义说这老汉可能还真求得着。不过王泰不在乎,一直不怎么跟他打交道,总躲着。他不知道大人们怎么记仇,他的倔强他自己也不理解。暗弱灯光下,老汉原本的黧黑,此刻扎眼的苍白,一块肉一般等着被夜色融化。
冯建设在吗?王泰看门一开,灯光亮处,冯春荣手里拿着本书。
在呢。冯春荣着意看了看王艳:你俩是他同学吧?
我叫王泰,这是王艳,我妹。
哦,他在那屋呢,来,白雪,不叫啊。说着冯春荣转身回自己房间,老冯家的狗见了生人一般也不叫,眼睛亮闪闪的看着他们。兄妹俩看这院子除了比自家的大,花草的繁乱倒显得挺荒,冯主任看着那么排场,家里怎么倒东倒西歪的,大晚上都能感觉得出来。王泰推门进去,冯建设正光着膀子:哎哎,王艳等会儿,汗衫穿上。
一个人还好,三个人在屋子里马上觉得闷热。冯建设还是不记得清早关窗、晚上再打开,这会儿热气把人拘在屋子里,比外面难受得多。王泰坐都没坐下,汗就下来了,建议还是出去吧,这屋里比吊车上还捂。冯建设领着他们径直出了院子,才觉周身有风。他把门带上,有些不好意思,看着王艳: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