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送皇帝、太后辇车走后,方丈和监寺悟严这才松了口气。寺中人又是一番收拾,一直忙到下午时份,寺里才恢复如常。方丈见诸事已安排完毕,于是对监寺悟严和悟尘道:“你二人我到房中来回。”
三人来到方丈禅房,先后坐下,议了法会后善后事项后,监寺悟严和悟尘均不再言语,心道方丈要他们来必有要事相商。
只听方丈道:“天威不可测,看来今天是见识了。你我为筹备皇家法会,事前反复商讨,恐有闪失,那想诸事完毕后,当今天子竟给我们出了三道题,幸好佛祖保佑,没出什么纰漏啊!”
监寺悟严听了也道:“今年皇家法会也是照着上一次,前年一样准备的,我也想到了让藏经阁诸僧准备好了功课,但那想皇帝净出了些偏题。”
悟尘听了笑道:“那皇帝年刚十六七,想来佛经读的不多,干脆是孩子气,出了点偏题吧。”
方丈听了却摇了摇头,道:“别看那皇帝年刚十六七,但今日他出此题,必有用意,你们想前两道也就罢了,但是第三道,竟是与先帝汉明帝所修的齐云塔有关,那齐云塔,据恩师慧空曾道,己巳年二月初八,汉明帝刘庄留住白马驮经而来的二位印度高僧于我寺,特临驾慰问,当我寺摄摩腾、竺法兰两位祖师问于汉明帝:‘寺之东南是何馆室?’汉明帝答:‘据闻,自周代时,那里忽然涌起一个土阜,高一丈有余,人们把它铲平了,但很快又隆起了,老百姓感到很奇怪,都称之为“圣冢”。百姓经常祭祀,祈求灵验,但我朝以来,却没有任何异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摄摩腾答道:‘此仍圣地,应建塔奉之。’于是汉明帝诏令在此依摄摩腾、竺法兰所传佛塔的形式,兴建佛塔,佛塔完成后,视之及若岳峙,于是号曰齐云。因此塔仍是我寺重地,且此塔高梯陡,恩师嘱让寺人少去。我鉴于此,只是让人注意日常打扫,咱们平时只是在重大日子里去。没想到今日皇帝却出了道与塔有关的题,亏了那清凉山大孚灵鹫寺来的小和尚,不然,圣心难测,若是因此龙颜大怒,必与我寺招来麻烦。对了,那挂单的小和尚怎么知道此塔中详情呢?”
悟尘回道:“我听弘云讲,是那管杂务的弘土让金蝉与他一起扫塔帮忙的,想来必是他在扫塔空闲时一一记下来了。”
方丈听了,叹气道:“一啄一定,必有天数。我们管事的不用心,人家外人刚来却执着细心如此,也真亏了他,才保我寺平安,当真是我佛保佑,菩萨慈悲啊!”
监寺悟严却道:“方丈,今日之事,我看乃皇帝故意为之,当时我在旁偷看太后,脸色却也是事前并不知情。对了,方丈,我听朝中人讲,这皇帝并不是太后亲生的。”
方丈道:“不错,他乃前朝废太子,清河王之子,当今邓太后无嗣,是以立他为帝。”
监寺悟严道:“是吧!我听人道,皇帝年龄日大,渐有亲政之心,但又受太后节制,朝里朝外,都是太后之人,皇帝并无实权。所以今日之事,没准,没准也许是有意为之,借出题之机,让我寺出丑,好立他的威严。”
方丈摆手,让他不要再说,并道:“我佛门中人乃世外之人,本不该理俗事,任他世事如何,我们只秉拜佛诵经,万不可与外事有任何瓜葛。”
监寺悟严道:“可是,方丈师兄,我与前些天到我寺上香的一位朝中大臣闲话时,曾听他说,当今天子信奉道教,常在宫中与一些道士探讨长生之道,所以我想,莫不是他受了道人影响,来与我佛门为难不成。”
方丈叹道:“我佛门乃自天竺而来,当年汉明帝梦中见佛,才有了白马驮经,才有了这白马寺。而在我佛门未来之前,中华大地,上至天子,下至黎民百姓,有奉三清的,有敬天帝的,更有敬泰皇、山神、土地等等诸神。可见宇宙之大,诸神圣万千,信佛信仙,全由己定,但信仰关键,在于诚字。”
监寺悟严与听了,齐声说道:“多谢方丈师兄为我等指点迷津。”
方丈喝了口茶,又对监寺悟严道:“悟严师弟,你为我寺杂事操劳,是以虽天性执着,但于‘空、无相、无作’这三解脱门的至理,始终未曾参透,是以对名份这一关,也就勘不破了。但是你们想,我佛尚不与天帝争尊,独居西天一隅,我们这些出家人又与他们争个什么?”
监寺悟严听了,神色惶然,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道:“师兄教诲得是。”继而又道,“方丈师兄如此一说,我才明白了,为何我日夜诵经,反觉修行却进展缓慢之由了。”
方丈微微点头,意示激励,又见悟尘也陷入沉思,继而脸现微笑,又点了点头,笑道:“你与悟尘,为本寺上下操劳,难免受世间俗事所扰,但修行在心,日后你们慢慢悟去就行了。但今日之事,多亏了金蝉,我观此子,天资聪颖,又喜爱佛经,举手抬足间,竟然有当年大师伯叔慧智的影子。”
悟严与悟尘听方丈忽然说起慧智,均是一惊,都坐直了身子,细听方丈言说。
只听方丈又道:“大师伯慧智天资无双,在佛法修行中慧字辈无人出其左右,最受二位祖师喜爱。他为精修佛法,竟然坚辞方丈之位,不到四十,便已得证菩提。恩师每每念起慧智师伯,常为自己忙于俗事,不能常听慧智师兄教诲而自责。今日之事,我门上下,竟无一人能比得上金蝉。看来山西大清凉山大孚灵鹫寺虽是偏于一隅,而我白马寺身为祖庭,藏经最多,如今思来,正是因为白马寺为皇家寺院,在众僧眼中,务俗还是多于参佛啊!”
三僧谈论到此处,也是多发感慨,俱有同感。
方丈又道:“金蝉来此意在挂单读经,我寺虽已订了不收外来挂单之规,但少不得要为他违了。你们二人意下如何?”
监寺悟严与悟尘齐声应道:“全凭方丈示下。”
方丈道:“那好吧,宣金蝉来下,咱们与他说声,许他在本寺挂单。”
悟尘听了,忙出来招呼外面的弘云,让他去找金蝉。金蝉自散会后,也是回了他所住的客堂,将皇帝所赏的云锦袈裟放在床上,从怀中取出太后所赏的佛珠串,默默地看着,感觉今日之事,恍如在梦里一样。
金蝉上下把玩着太后所赐的手串,见手串上共有十八颗珠子组成,每隔五颗微微带有些红色的的半透明珠子,则是一颗绿色珠子,绿色分珠上面镂刻团寿纹,纹理细腻清晰,极为华美。
细看那些红色珠子表面,有一个形如凹月的纹理,四周还均匀分布许多细小的黑点,让整颗珠子看起来如繁星托月般。一条浅黄色绦带从这些珠子穿在一起,到一颗比其它珠子略大珠子处汇结穿出,在色泽亮丽、晶莹圆润的坠子上打了个结。
金蝉看倒坠子里面好像还有什么东西似的,他心下好奇,转身对着窗户,借着外面的光线细看,却见那坠子呈一头宽一头窄的条形,大小如黄豆粒,颜色金黄,亮丽透明。
在坠子的里面,赫然包裹着一只活灵活现的蚊子。透过坠子细看,在坠子的右侧中间,一只体态优美、生命鲜活的蚊子悄无声息、优雅安静地落在那里,蚊子内部血肉丰满,肚子里喝的饱饱的,里面的血隐约可见,在它的背部,一对蚊翅窄长,翠状透明,翅脉清晰、似乎随时都可能展翅飞走,但它此时却仿佛在细细地品尝着刚刚喝到的美味血液,丝毫没有查觉到自己已经被不幸瞬间包裹,连同时光一同永恒地凝固在了一起。
金蝉正看得出神,忽听床下有声音叫他,正是小黑,只听她道:“金蝉大哥,真有你的,一连得了皇帝和太后的奖赏,你快穿了袈裟,让我们瞧瞧好不好看。”
金蝉望了一眼放在床上的袈裟,笑道:“这袈裟虽是赏我的,却不合身,不试也罢。”
小黑还要说什么,却听的外面脚步声。忙住了口。
只听门吱的一声,弘土已笑着从外面进来,一进门就口不停地赞金蝉有福气,竟得了双份奖赏。
金蝉被他夸得不好意思地笑了,忙起身让座。弘土一眼见金蝉手中拿着的佛珠串,赞道:“金蝉师弟,这是什么好东西,快给师兄我看看”,说着不容分说,就从金蝉手中接过手串,只听他“哇”的一声,叫道,“天那,这可是星月菩提手串啊!”
“星月菩提?”金蝉奇道,“弘土师兄,这个星月菩提可是佛祖成佛时所在菩提树结的籽吗?”
“咳”,弘土清了清嗓子,脸有得色地道,“这个嘛!你问我就问对人了。我听监寺悟严师伯说过,这个珠子叫菩提子,但不是菩提树上结的,而是一种什么草籽,但这种草只在西天佛土才有,是以得之不易,世人难得啊!还有,你看这珠串中个个都有一个形如弯月的花纹,四周还有许多小黑点,识货的人管这种菩提子叫星月菩提,这可是菩提子中的珍品啊!”
弘土说着,又做神秘状道,“监寺悟严师叔那里也有一个菩提手串,可他那个珠子有的扁,有得圆,上面的星星都连着,个头也不均匀,比起你这个,品色可差得远了!”
弘土说着用手拈着那条黄色绦带系着的坠子,赞道:“连坠子都是用蜜蜡做的,这串手串真是无上珍品啊!想来世上也只有这一串,太后能将这个赏给你,金蝉师弟,真有你的!真有你的!”
金蝉虽知这手串珍贵异常,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如今听弘土这么一说,心里却对自己能获得太后赏赐如此贵重之物,有些不安起来。
弘土又道:“金蝉你看,这宝贝得人经常把玩,玩的时间越长,它越光滑,你看,这些珠子颜色多好看,听监寺悟严师叔说,星月菩提子一开始是白的,只有经常把玩会才会使星月菩提表面形成包浆,颜色由白变黄,你看这个,已经很红了,以后还要每日好好的摩挲,就会更红的。”
弘土越说越是得意,好像这珠串是他的,炫耀给金蝉看呢。他说着说着,手又摸着那个琥珀坠子,猛地感到手中一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自心底传来,手一颤,竟抖手将珠串扔回金蝉手中,金蝉忙用手接住。
弘土也发觉自己刚才差点将太后御赐的珠串扔在地上,惊出了一身冷汗,忙掩饰道:“金蝉师弟,这可是无价之宝,你收好了。据说常戴星月菩提,还有安神解毒之效呢!”
金蝉是老实人,听弘土说收好,就依言将佛珠手串放入怀中,只看的弘土眼放贪婪之光,恨不得将那手串再从金蝉怀中勾出。他一双贪婪的眼睛又不住打量别处,一眼看见床上的袈裟,羡慕地道:“这袈裟是云锦丝做的,听说两个熟练工一天都织不出一两来,这么一大件,可得多少云锦丝啊!啧、啧,这得多少钱才能买来一件穿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