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悟道山,白子真一路走走停停,第七日里,终于望见了道州城。依照实际距离测算,龙飞门一个普通弟子若是夜里休息,白日专心赶路,约莫不到两日便可到达。之所以慢了许多,一是白子真疏忽练功,身法比一般修士差了许多;二来自己当着掌门夸下海口,靠的多半是作为白家后人仅剩的一丝骨气,不等下到山脚气力就泄净了。望着排队进城的茫茫人海,心凉了一大截儿,别说择人首善了,自己连基本的识人之术都不得半点要领。心里没有主意,脚下却没停步,渐渐汇入人潮,被裹挟着往城门而去。
进城没费什么功夫,外围城防是朝廷负责戍防各地的皇天卫。这类驻军只负责城郭外防,内城治安由侦缉司主管,分封各地的宗门协管。龙飞门作为归一道的分支也是协管的重要力量,门下弟子出入城门自然也不会受到为难。白子真腰间的火龙流苏颇为扎眼,城门口的军士只看一眼便垂首恭敬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这一下本来心里七上八下的白子真突然一下又来了精神,想说毕竟自己是大宗门下的正式弟子,自来是要受庶人颂仰的,怎可以轻言颓丧呢?想到此精气神也鼓起几分。
人一旦心怀昂扬,主意总是一个接着一个。白子真想到自己不喜掌门按捐额招收弟子,除却祖宗规矩外,靠施捐铺路的少爷公子多半贪图享乐不学无术,进了山门多半也是辱没师门的废材,而家学深厚的好苗子哪轮的上他这个混子。是的,得去穷街陋巷里多掌掌眼。
打定主意这么一找,出大街,过宽巷,眼瞅着房子越来越来塌,堪堪走过一条人挤人的旧木桥拐出一段坡道,垮破的道基被污水渍浸的看不出本色,左右看去,尽是几条枯竹竿与破布搭起的摊子。大声叫卖往来的人不少,几乎与白子真对上的眼光都透着冷淡,死气,甚至明目张胆的不怀好意。白子真的心又不争气的悬了起来,心里暗骂自己,好歹也会个三招两式的,怎么来了穷人窝子倒慌上了?嘴里絮絮叨叨的念起了火莲经,这是龙飞门弟子用来静心的心法。但是越念心里杂念却愈发萌生出来,心里懊恼,也不再辨方向,哪里人少就往哪里钻。
日上三竿,白子真也不知道自己逛到了哪里。顺着身旁的矮墙就蹲了下了来,准备从包袱里取点水食充饥。摸出一个糖馒头,刚准备往嘴里送时突然心感不对,猛地抬头。就见巷子对面三个小孩一个大人正望着他。三个孩子统一直勾勾的盯着他手里的馒头,而旁边的中年男人则盯着他,露出一副谄媚而狡猾的笑模样。
白子真被孩子们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他一个小老头儿孑然一身半辈子。对付小孩子哄哄胡闹一番也就是他全部的把戏了,下意识的对上那男人的眼神,谁知他还没开口,那男人就笑着伸出手来,“这几个带把儿的,都是三两”。见白子真愣在那不说话,马上补充一句,“丫头片子也有,你想要多大的?”
话说到这白子真才明白过来,自己是碰上人牙子了。登时火气就往上冒,他长居山门,鲜少踏足人间,身边长辈师兄的启蒙教导都是仁义道德之说。今日亲眼见到这种下九流的勾当,深为不齿,还不知这些孩子的来路如何,越想越是心寒,腾地一下站起身就想上前盘问一番。然而发现眼见之处的一番景象令自己如坠冰窟:一段巷子外面是一片荒草地,蹲着的,堆坐在地上的,多数都是十岁往下的孩子,有男有女。这其中数量不多的中年人正穿梭其中,买主和卖主商议着价格,卖主间或拉起一个孩童,对着指指点点一番好像是裁缝在极力夸耀自己的衣裳。
白子真没有再去看自己眼前的男人了。他紧皱着眉头缓缓从这群人中走过,身后那男人好像骂了句什么他也完全没有听清。就这样走着看着,眼前的图景逐渐和记忆中外派的师兄弟描述的一些场景吻合了起来。但那时他没有想过,现在却急切的想找到龙飞门的驻地问个清楚,为何在他们治下,会有这样的景象。
经过这一片荒草地后白子真的脚步坚定了很多,只看那些买家的神态做派就知道至少有一半不是正经人家,这些孩子从交易场流落到道州的各个角落大多都不会有好的命运。他自己身上没什么钱,自然不可能靠银子为这么多人纾困。眼下只能找宗门要个说法。正想到这,直觉不对,似乎一路上一直有人跟着自己,一回头,却见一个少年领着一个小女孩在自己身后两丈远的地方也停了下来。白子真看着少年,约摸着十三四岁的模样,衣服很旧,虽然只有几个小的破洞但一个补丁也没有。消瘦的脸颊有点尖嘴猴腮的,但眼睛却意外的清亮,一双瞳子似乎能把人心看透。她牵着的小女孩却正好相反,最多也就八九岁,衣服虽旧却没什么损坏,脸上脏兮兮的,但仔细看却是个美人胚子,眼大而无神,看上去呆呆的。
少年见白子真回首看向自己,咧嘴笑着往前两步,“老丈有礼了,刚才小子见你溜达了半天,是在找人?”
白子真看着这两个孩子出现在这样一个地方,也没管对方问话,赶紧说道:“你们俩家住哪里?莫要贪玩到处乱跑,这地方切不可再来,赶紧回家去!”说完就要上前拉两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