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的死刑犯都是在仲秋才行刑,不只是因为秋天主杀伐,更因为仲秋时节是农闲,处斩人犯能引来更多的黔首围观。
观刑的人多,宣扬德行教化的效果才好。
皇帝如今竟要违逆天时,在春夏之交诛杀丞相嫡子,这未免有些不够仁德。
但是,这一举动也能看出皇帝要杀田恬的决心,简直就是欲除之而后快啊
所以,皇帝的话让张汤都有一些发愣了,他甚至都忘记回答皇帝的命令了。
“张汤,难道你想抗诏不遵?”刘彻面目模糊而且阴晴不定地再一次问道。
“陛下,微臣不敢!”张汤转身坐回了榻上,操起案前的笔墨文具,飞快地在提前裁好的素帛上写了起来。
不多时,这道诏令就全部写好了,接着经由荆呈到皇帝御前,后者只扫了一眼,立刻就又递还给了候命的廷尉正张汤。
“今日的廷议散后,立刻就送去少府盖印!”刘彻大手一挥说道,他平时极少插手政务,每次说出盖印二字都很畅快。
“诺!”张汤自然也立刻干脆地答了下来。
堂中朝臣敬畏地看着天子,硬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向皇帝进谏“春夏之交不宜杀伐行刑”。
因为,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面目隐藏在阴影之中的皇帝今日火气很大,而且此刻还没有消气。
连同丞相田蚡在内,刚才跪下去的朝臣仍然还跪着,他们并没有等来皇帝让他们平身的口谕。
单是从这一点来看,今日之事就远没有到结束之时,这场盛大的狂风暴雨,也许正渐入佳境。
堂中的狂风暴雨还没有来,外面的暴风雨却开始了。
狂风忽然就“呼——呼——呼——”地猛刮了起来,守在殿外的郎官们四处奔走,关门闭户。
接着,风声当中又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阵阵响声,那是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和殿顶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微腥的臭味,当是被大雨和大风带起来的灰尘味,让人忍不住地想要掩鼻。
殿中一众朝臣都竖耳倾听,甚至还有一些出神,不管是谁,都在这雨声中获得了片刻的安宁。
刘彻、田蚡、韩安国、窦婴、张汤和其余的朝臣,都在这片刻的宁静中,忖度着往后的形势。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很快就被滚滚而来的“隆隆”雷声给打破了,那声音有排山倒海的声势,由远到近,碾压过来。
此起彼伏的雷声不仅打破了殿中宁静的气氛,也打破了人们内心的宁静。
接着,一个冷漠的声音借着雷声的余韵,从未央殿前方朝众人碾了下来。
“今日廷议要议的第一件事,就算是议定了,但是还有第二件事……”众人连忙抬头,再次看向了高高在上的皇帝。
“田恬留宿娼院是失德无疑,而丞相田蚡不仅教子无方,更在兰台中大放厥词,此事亦应议罪!”刘彻图穷匕见道。
田蚡再次抬起了头,万分错愕地看着年轻的皇帝,刚才那一番闹腾,他甚至忘了自己亦有罪,更未想到皇帝要追究。
“朕想问一问殿中众卿,今日可有人要弹劾丞相?”刘彻不等众人从雷声中回过神来,就立刻将话题往下面引去了。
殿中沉默了片刻,一個坐在门边的人影站了起来,而后就有些蹒跚地快步走到了殿中,双手高举用素帛写成的奏书。
“老臣中大夫主父偃,要弹劾丞相田蚡!”主父偃因为心情太激动,腮下那几根疏落的胡须都跟着声音有一些颤抖。
“哦?主父偃,你因何事要弹劾丞相呢?”刘彻强压着内心的激动明知故问道。
“一是弹劾丞相教子无方,有其子,必有其父,田恬对皇帝不敬,田蚡对皇帝不敬,亦莫须有吧!”主父偃笑着道。
“二是弹劾丞相大不敬罪,在兰台时竟然妄言‘丞相之令乃天子诏令’‘没有田氏,县官坐不稳皇位’等癫悖之语。”
“三是弹劾丞相徇私包庇,明知其子田恬无德有罪,却不思俯首认罪,反而百般遮掩,为了让其脱罪无所不用其极。”
“四是弹劾丞相诬告他人,长安县游徼樊千秋秉公执法,捉拿了田恬,但田蚡却反诬樊千秋越权,妄想陷害其下狱!”
“五是弹劾丞相跋扈擅权,竟欲在兰台棒打朝堂之重臣,更妄图擅自调兵卫驱散捉拿在北阙跪请的官员,堵塞言路!”
“六是弹劾丞相图谋不轨,竟敢抬手胡乱指戳皇帝龙颜,更出言威胁要诛杀皇帝的三族,简直狼子野心,亘古未有!”
主父偃毒辣阴险的名声世人皆知,他这六大罪状一条一条地列出来,自然引得众人的惊愕和意外,这可都是死罪啊。
他们自然不知道主父偃已料到了今日是田蚡的倒台之时,所以只是对主父偃毫不留后手的攀咬感到意外和不可思议。
尤其是刚才与主父偃坐在一起的文学侍从们,朱买臣、司马相如和东方朔这些人完全不明白,主父偃为何如此决绝。
“你、你这无用的腐儒,竟敢落井下石?”气得口唇颤抖的田蚡挺直了身体,指着身边的主父偃大骂道,毫不留情。
“老朽是腐儒不假,但老朽也是中大夫,本就有弹劾百官、进谏行策之责,你怎可说老朽落井下石?”主父偃笑道。
“你这恶毒老儒敢说自己不是落井下石?天下儒生何人不知,董子险些殒命便是你的手笔!”田蚡咬牙切齿地骂道。
“田蚡!”刘彻听到董仲舒之名,心中顿时不悦,同时也是一阵心慌,他猛地高声斥骂道,打断了田蚡的狺狺狂吠。
“陛下,中大夫主父偃生性恶毒,最擅长诬陷攀咬他人,陛下万万不可被他蒙蔽啊!陛下!”田蚡的哀嚎越发逼真。
“诬陷?!你是说主父偃所说的这些事情,都不曾发生过吗?”刘彻冷笑着质问道。
“这……”正在哭嚎演戏的田蚡被问得语结,不知如何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