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是因为樊千秋很想知道未央殿里的廷议会带来什么变故。
失落是因为樊千秋竟然无缘参与自己辛苦导演的这一场大戏。
今日,若能留在未央殿,既能见到刘彻,又能被众朝臣所见,定是一件能够带来巨大利益的好事。
可惜,他的品秩太低微,区区二百石的长安县寺游徼,按成制连在门口持戟宿卫的资格都捞不到。
不怪自己的大兄刘平未出言让他留在未央宫,要怪就怪自己品秩太低微。
到现在,樊千秋“天罚五步”的第一步差强人意地做完了,往后本该先等上一等,而后再行布局。
但是,刚才看到张汤如此郑重其事,他隐约觉得整个谋划有可能会发生变故。
这种变故暂时看不出是好是坏,但变化的速度和烈度,一定会超过他的设想。
就像上次他射杀了窦桑林之后,哪里会想到最终竟然导致三个列侯被牵连呢?
他以为自己做事情就已经够果断猛烈了,但皇帝的行事风格有过之而无不及。
按照樊千秋原来的设想猜测,田氏父子应该只会被皇帝下戒书训斥一番。
但是看如今的阵仗和动静,刘彻极有可能会对田氏父子使用更狠的手腕。
樊千秋有预感,“天罚五步”可能要加快了,有一些步骤甚至还要跳过。
刘彻把未央宫的戏台抢了过去,那樊千秋就得再搭一個戏台出来:一快遮百丑,得让刘彻眼花缭乱,才能记住自己。
“豁牙曾!”樊千秋朝社中正院喊道,晨间奔波许久的豁牙曾立刻跑了出来。
“社令!”豁牙曾站在樊千秋身后行礼道。
“今日晨间传信之事你做得极好,如今你要去办另一件大事。”樊千秋说道。
“社令下令即可。”豁牙曾不动声色答道。
“你带上手下最可靠的子弟,到城外的火药坊去,想办法把所有的火药运进城,然后送到我的宅院存放,再派人看住。”
所有货物进出长安城都要经过严格的盘查,虽然火药在大汉是一种新鲜的事物,亦不会被常人看出危害,但仍要谨慎。
万永社如今控制了大半个长安城的地下秩序,想要从城外夹带一些私货进到城内其实不是一件太难的事。
“所有的火药?”豁牙曾再问道。
“对,所有火药。”樊千秋点头。
“属下明白了,酉时之前,定然把所有的火药运进城来。”豁牙曾答道。
“好,立刻去办。”樊千秋挥了挥手。
“诺!”豁牙曾行礼之后便安排事情去了,樊千秋的视线重新聚焦到西南方未央宫的方向。
距离午时不远了,刘彻的好戏要开锣了吧。
……
午正前一刻,天空上的日头快要爬到最高处了,它正在肆无忌惮地向这天地间宣泄着热量,带来了盛夏时节特有的酷热。
前殿的前院,也就是未央殿前方开阔的空地上,一片寂寥。只有树影中的蝉扯开嗓子尽量地唱着,似乎想引起旁人注意。
但是,顶着日头站在空地上的那几十个官员无一人被蝉鸣所分神:他们分成左右两列排好,一个个垂手低头,状貌恭肃。
窦婴虽然无官无秩,却是当今大汉军功最盛之人,自然可领衔一众武官。
韩安国只是御史大夫,但丞相田蚡已经提前进殿,领衔文官也顺理成章。
虽然这顺序与平时有些不同,但是亦合情合理,不会引来任何人的腹诽。
因为日头大,这些匆匆而来的官员都满头是汗,不少人的袍服都已经沤湿,但是他们却不敢往树荫下躲藏,更不敢抱怨。
时辰一点一点靠近午正时分,时不时还有官员匆匆地跑进殿来,或是排在队尾,或是插入队中……无一例外,神情慌张。
这些品秩最低为千石的官员,平日里在各自的衙署都说一不二,甚至在大汉亦举足轻重,可是在未央殿前,却噤若寒蝉。
而且,站在今日的前殿之中,他们的内心更为紧张:身为官员,他们各有消息渠道,对晨间长安城里的动荡,有所耳闻。
尤其是那些被田蚡一手拔擢起来的官员,不管出众还是平庸,他们心中隐约都有几分不妙,心中惴惴不安之感愈演愈烈。
午时整点,天空中不知道从何处飘来了一片极厚极重的乌云,将爬到穹顶的日头完全遮住,向大地投来了一大片的阴影。
可是,哪怕有了这阴影的遮掩,气温却没有丝毫的降低,反而越发闷热起来,逼得人身体里的水像油一样不停地往外冒。
这时,如同风干的束脩一般杵在地上的朝臣们,终于微微地抬起了头,蹙着眉头,虚着眼睛,小心地向那片乌云看过去。
这乌云就像是天子之怒,里面到底藏着狂风暴雨,又或者只是徒有其表?无一个人能猜得透。
但是,众人倒是将其中的一件事看得清清楚楚了,那便是田蚡这个炙手可热许多年的“日头”,今日要被乌云给遮住了。
只是不知道,这日头只是会被遮住一时,还是会被遮住一世呢?
当众官员以同一个角度抬头看着那片乌云的时候,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内官荆跑到殿前台阶上:“皇帝宣众卿上殿廷议!”
所有的官员连忙又以同一个频率把头低了下去,而后就全部拖长了声音,非常整齐地回答了一句“诺”,再没有杂声了。
短暂的凝滞之后,左右两列官员分别就在窦婴和韩安国的带领之下,一个接一个地登上台阶,脱履走进了空旷的未央殿。
不管排在前还是后,进入未央殿正堂的这些官员,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跪在玉阶下的丞相,第二眼看到的才是玉阶上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