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进酒一时间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只能尴尬地挠起后脑勺。
“小郎君,我这次过来,是想寻找落水身死的儿子。”
老妇人并未在意这些,而是道出此行目的。
她望向江进酒,又瞧了瞧飘在河中的舢板,询问道:“你是捞尸人吗?”
这个时间点,打渔人大多都在河中作业,只有捞尸人会将船只停留在岸边,等待‘生意’上门。
江进酒点点头,表明自己的身份。
他敏锐地观察到,老妇人所穿的布鞋早已泥泞不堪,拐杖末端也粘有灰尘,想必是徒步从县城走到这里。
丧夫丧子的悲痛,可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跟别人道明的东西。
没有经历过的人,完全体会不到那是何等感觉。
这一路上,她肯定受了很多苦吧。
老妇人对此并不知情,见江进酒表明身份,眼中立刻泛起希翼,详细介绍起儿子的相貌特征。
她断断续续说着,话语有时流畅,有时又作出补充,生怕江进酒认错。
直到说完,老妇人才从怀中拿出一吊大钱,缓缓递了过去。
“小郎君,这是报酬,你看够不够?”
江进酒沉默地望着大钱,半晌才道:
“老婆婆,您先收着吧,等将您的儿子找到了,再给也不迟。”
通过对方的描述,江进酒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方向,现在只需乘船捞尸便可。
眼前这名老妇人上个月才失去丈夫,如今儿子也溺水淹死,家中的顶梁柱不仅垮了,还要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
可对方的表现却十分坚强,甚至还从徒步县城来到清河村进行寻找。
至于报酬,正如所说那般,等找到了再说也不迟。
老妇人嘴唇翕动,但没说话,目望江进酒登上舢板,拿起长竿划向水面。
“老婆婆,清水河太大,我先在旁边找一下,如果没有再下河看看。”
江进酒说出自己的想法,独留老妇人在岸边,自己开始寻找。
其实按照这种方法,想要准确找到老妇人的儿子,难度还是太大。
最好的方法是守在这里,等尸体自己飘过来,既省力又省时。
但江进酒还是准备出船找寻,无他,只因老妇人的经历着实有些凄惨。
江进酒要做的就是,尽量让老妇人能够带着自己的儿子回去。
舢板破开水面,涟漪逐渐扩散,波光粼粼的浪花被阳光一照,愈发刺眼夺目。
江进酒寻找一圈,并未有所收获,故而只能返回缓水区,将舢板停靠在岸边。
老妇人见他这样,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来,身体不自觉开始摇晃。
可即便如此,她依旧死死抿着嘴,不让眼泪夺眶而出。
早在听闻儿子溺水身亡之后,老妇人便沿路开始寻找。
她拜访了不知多少捞尸人,散尽钱财想要找到儿子的尸身,可换来的全都是失望。
眼前这名年纪不大的捞尸人,是老妇人寻找的第九的对象,如今看来,同样一无所获。
接连的失望,并未有让老妇人断绝念头。
在她看来,今天这位捞尸人最起码没有提前索要报酬,自己所带的钱财,还能继续委托他人。
只不过当钱财散尽之后,应当怎么办呢。
老妇人没有去想这些,也不敢想这些。
她为今能做的,只有将一次次希望寄托在捞尸人身上。
可青年的话,却让老妇人感到错愕。
只听江进酒说道:
“老婆婆,您稍等会,我下河去找。”
江进酒说罢,背对着老妇人,脱下粗布马甲,露出修长身姿,腹肌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出流畅线条。
他不说二话,一个猛子扎入水中,于无数气泡之间,如游鱼般迅速下潜。
目光如炬所带来的提升,让江进酒能够清晰看见河底事物。
柔顺却蕴藏危机的水草,或大或小的卵石,成群结队的鱼虾,全都映入眼帘。
江进酒不知找了多久,游出多远,直到气息将尽,才看见昏暗地前方漂浮着一具尸体。
他穿着青色长袍,身体因河水缘故,已经开始发白发胀,整个人斜斜地悬在河中,正无规律地起伏。
江进酒双脚连连摆动,手臂破开水波,迅速接近过去,憋着仅存的气息,认真确认相貌后暗自点头,伸手拉住对方,朝河面游去。
此人正是老婆婆的儿子!
“噗通!”
江进酒的脑袋露出水面,口鼻交替呼吸空气。
这是下潜时间太久,且还需集中精神仔细寻找,才会出现的现象。
换了几口气,江进酒开始观察周遭景象。
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游到清水河中段,距离清河县城不过几里路程,当即准备拖着尸体返回。
在他后方,一艘乌篷船破开浪花,行至面前,站于其上的黝黑汉子,见到陌生面孔以及河中尸体后,当即开口骂道:
“哪里来的小崽子,敢到这里捞河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