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即为福老和福星的居所。
福老其实便是本城城主,只是城中居民更喜欢称呼福老,所以约定俗成,都叫惯了,也就不再有城主,只有福老。当然,本城僧正还是有的。
而福星则是除了福老之外,全城最有福气之人。
这里的福气,指的并不是修为或者资质,单纯就是气运,甚至只是某一刻的气运。
简而言之,人人都有机会成为福星!
这是城中居民的共识。
只要能在穰福节上,获得一颗福球的青睐,就有机会成为福星,享受万众尊崇,最后还能入福庙,伴福神,护一方安宁,传百世流芳!
城中居民几乎人人都想当这福星,可又有谁知晓福星心中之忧?
“算算日子,穰福节快到了吧?我也是时候该卸下这副担子了,可卸下之后呢,会不会又是另一副更重的……”
“而我,担得起吗……”
“入福庙,伴福神,所谓的永保安宁,百世流芳,实则……唉……”
万福楼顶楼的一间华贵厢房内,一名身穿千福衣、右眼眼角有着一颗泪痣的少女临窗叹息。
窗外是万家灯火,满城辉煌,却始终与她相隔百丈距离,一切与她看似有关,实则触不可及。
担任福星的近六年里,除了刚开始的那几个月,她兴奋满满,踌躇满怀,之后就只剩下枯燥,每日行程只在万福楼和福庙之间来回往复。
这样的日子,眼看即将走到尽头,却又不知会不会是另一个开始?还是说迈向另一个结束?
她心中隐约有个答案,愁绪也始终盘桓。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泪痣少女低声吟唱源远流长的绝美名篇,孤寂的幽思随同歌声飘荡徘徊。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唱到此处,少女一时哽咽,一滴清寒泪珠划过泪痣,却在滚落嘴角之时,一句悠扬中透着坚定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从她口中倾吐而出,飘往窗外,流泻千里……
“笃笃笃”
门外轻轻传来敲门声,一位身材矮小、穿着千福袍的白胡子老头,站在门口,摇头轻叹。
泪痣少女连忙拈起衣袖,飞快抹去下巴上残存的泪痕,起身开门,盈盈施了个万福,“雨芙拜见福老爷爷。是不是雨芙声音太大,打扰到了爷爷清修?”
“没有的事,小芙你唱得很好,便是老夫的自家孙女唱得都没你好听,况且以老夫的这把年纪,早已不需要清修。老夫此次过来……”
白胡子老头说到这里,不由得停顿了一下,嘴唇微微颤抖,目光怜爱,注视着少女,叹息道:“唉,小芙,你知道吗?你是历任福星之中,年纪最小的一个,甚至都未及笄,老夫实在…实在不忍将你……”
泪痣少女忽地一笑,打断道:“福老爷爷不必和雨芙说这些的,若非福球垂青,福神庇佑,雨芙一个无父无母的街边乞儿,说不定都活不到如今年纪。雨芙现已锦衣玉食,私享了六年繁华,又有福老爷爷教导诗书礼仪,令我脱离蒙昧……能够拥有眼下的这一切,雨芙已经知足。饮水思源,雨芙无悔!”
少女的笑容真挚绚烂,窗外一时烟花齐放,尽显岁月安好。
白胡子老头见此,目光一颤,垂下眼帘,转过身道:“剩下的这半月,你不必再待在万福楼了,尽量多出去转转吧!多看看这世间的美好…也算是,你叫了我六年爷爷的一点补偿……”
“是,雨芙多谢福老爷爷!”泪痣少女感激而笑,郑重行礼。
……
……
“哦嚯,这福临城不一般啊,居然有烟花可看!少见少见,自从离开星光城后,本王已有多久没见过烟花了?程小子你快去寻一处高地,本王要好生观赏一番!”
华灯初上,游人如织,一名白衣公子漫步街道,肩上的小兽忽然被烟花爆竹声所惊醒,大眼睛中升起感兴趣的神情,扯着衣领叫唤道。
“啧啧啧,之前真没看出来,你这夯货竟然还有此等闲情雅致?”白衣公子轻笑一声,戏谑道:“现在去赏烟花,可就没法去买虫子了哟?”
“刹那芳华,稍纵即逝,岂能为口腹之欲让位?”小兽振振有词,仿佛已将叫嚷了一路的美味抛之脑后。
“奇哉怪哉?如此文雅之语竟会从你口中说出,难道你这夯货真的转性了……”白衣公子脸色讶然。
小兽眼前却似闪过一幅画面,一名银眸女子对他哀怨倾诉“蜉蝣之于天地,刹那芳华而已,大王何不惜取眼前人,图个甚么长远大计……”
“别废话!本王现在就是想要看烟花,快带老子去!”小兽猛地晃了晃脑袋,揪住白衣公子的衣领,揪得更用力了些。
“好好好,你是大爷……”
白衣公子无奈摇头,苦笑着从小兽手中夺回衣领,整了整衣袍,四下环顾一眼,脚下一蹬,足下生云,径直往最近的一座小山丘赶去。
……
……
此刻,闹市之中。
一名身穿寻常衣袍的泪痣少女正在独自闲逛,她不是找不到人陪伴,只是想要一个人逛逛这座既熟悉又陌生,既疏离又亲切的福临城,就像寻常百姓、寻常少女一般。
她的目光会被美丽珠钗所吸引,凑到摊前,细看个遍,却没舍得买;也会翻来覆去,讨价还价,只为买一把绣花团扇;有时还会扎堆一帮小孩,流着口水,看那摊贩老人捏出一个个糖人,大家伙儿叽叽喳喳,评头论足,最后她实在没忍住掏出了自己的体己钱,给一众孩童以及她自己买下一串……
一旦大方,便再也停不下来,直到各类小食吃了个半饱,而小小的荷包却饿瘪了。
她不禁有些懊恼,又看了看手上还没动过的几串烤蚕蛹,决意先拿着,四处走走消消食。
放空思绪,随意闲逛,泪痣少女举着几串烤蚕蛹,脚步轻缓,走上了一片无名的小山丘。
晚风徐来,旷野怡人,令她惬意忘忧,不知不觉走得更远了些。直到感觉脚有些乏,方才选了一处松边青石坐下。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
远眺山下灯火,泪痣少女面带浅浅笑容,悠然而歌,歌声嘹亮无忧,令人闻之只觉平安喜乐。
一曲唱罢,忽闻喝彩声从头顶传来。
“唱得好,有如天籁!”
泪痣少女蓦然一惊,抬头一看,却见树枝上盘坐着一名白衣公子,正对她微笑拱手。
而在白衣公子肩上,另有一只毛茸茸的小兽,瞪大双眼,盯向了她。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她手中的…烤蚕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