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赵彦深的确如韦孝宽所说,不是一个轻易挑重任的人,超出职权范围之外的事情一律不管,宁可不办,不会错办。
双方纠缠拉扯一番后,皆知道了对方底线在哪里,也知道谈下去没有结果,遂作罢。
赵彦深道:“此事我不可决,王使节要谈,恐怕要到晋阳,此事只有我们大家才能定。”
王统也不想拖沓,既然赵彦深推诿不谈,那自己就去晋阳,找能说得上话的人谈。
于是,王统捎信回长安,请求出使晋阳,大孝子宇文护自然赞成,大力夸赞王统忠勇,能办难事,甚至打消了对王统的一贯偏见,俨然一副引为心腹的模样。
就这样,及至立夏,王统及尹公正一行得到宇文护批准,跟着北齐使团,出使晋阳。
晋阳城处于河东之地,易守难攻,自古便是治世之重镇,乱世之强藩。
北魏末年,尔朱荣借六镇起义之乱趁机攻占晋阳,并以晋阳为根基,把持朝政。
尔朱荣死后,高欢迅速崛起,取代尔朱荣,扶持孝静帝,建立东魏,将都城定于人文荟萃的邺城,以获取汉人大族的支持,继承北魏时期的朝廷政治体系。同时,又在晋阳建立丞相府,并将鲜卑勋贵安排在靠近前线的晋阳,使晋阳成为整个东魏、北齐王朝的军事中心和核心。
自此以后,政令由居于晋阳的高欢发出,由留在邺城辅政的高澄督促官员体系完成。形成了贯穿东魏、北齐四五十年的王朝生命的两都体制,即首都邺城与霸府、别都晋阳。
北齐高家的历任继任者高澄、高洋也一直用的这套模式。高欢玉壁之战死后,高澄掌权,便居于晋阳,留高洋在邺城辅政。高澄遇刺身亡后,高洋回晋阳接班,便留太子高殷和亲信杨愔在邺城辅政。
如今,高演即位,依然还是玩的那一套,自己居于晋阳,留弟弟高湛在邺城辅政。
这种相辅相成、互为表里的战略政治系统,虽然为之后北齐皇权集团、汉人大族、鲜卑勋贵之间的错综复杂的多方博弈埋下隐患,可前期在讨伐及防御北周时都曾呈现出良好的效果。
而北齐诸位皇帝的种种表现及操作都足以表明,不管是东魏的霸府还是北齐的别都,晋阳城都是当之无愧的核心。
放下了重担的赵彦深,彻底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带领着王统的北周使团,走走停停,又正值春夏之际,风景优美,不禁诗兴大发,一路上居然还留下不少佳作。
尹公正悄悄拉过王统,“王兄,如此拖沓,恐不利于大冢宰对北齐的战事的安排。”
“公正兄啊。”王统骑在马上,看上去比赵彦深还悠闲自在,“我理解你想要立功的心情,但现在该急的不应是我们,他如此作态,只为了争取主动而已。”
“再说了。。。”王统撇了一眼落在队伍后边的赵彦深一眼,声音略低了一些,“就算咱们把人接回长安,与齐国交好议和,也不代表能真的止兵戈,明白吗?”
尹公正瞠目结舌道:“这不是背信弃义吗。。。”
“义?强者才配谈仁义。”王统说罢,策马跑了起来,“你若不愿与他虚与委蛇,我们可先至蔚州等他,蔚州至晋阳也不过两日路程了。”
最后几日,看王统始终不紧不慢,赵彦深意识到自己的攻心之策无用,一改往日拖沓,仅在蔚州休整了一日,便急着上路了。
两日后,雄城晋阳高大坚实的城墙和城外宽阔的城壕出现在王统眼前。
而这封闭的坚城之中,便是北齐的政经军中心,是北齐土地上最重要的指挥中心,也是北齐政权的象征。
出乎王统意料,到城门口迎接北周使团的居然是高演最信任的亲信王晞。
这王晞一身便服,策骑而至,生得仪表堂堂,文雅而有气度,让人不禁生出亲近之感。
一番寒暄后,众人便入晋阳城。
王统回望城外,汾河之上帆船点点,物资丰富,城内屋宇鳞次栉比,居民日众,商旅辐凑,街市甚是繁华,与长安相比,毫不逊色。
如果实在要挑出二城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与长安的绮丽多彩相比,晋阳城多了许多古朴肃杀之气,愈显威严,气势磅礴。
沿途热闹升平,可见高演的夺权上位,并未动摇北齐的基本根基,甚至,可能比高洋时期要更好一些。
安置北周使团的驿馆便坐落在晋阳宫城旁,规模十分庞大,据说是晋阳城中最大的驿馆。
王统与尹公正被分隔开来,居于驿馆内不同的院落。王晞十分周到体贴,给两人分别派了四名千娇百媚的美婢贴身伺候。
梳洗过后,王晞设宴款待了北周使团。
看着案桌上摆着的珍馐美味,只着轻纱侍酒的美艳少女,王统和尹公正对视一眼。
最高规格的驿馆、最高规格的接待,还有酒、色和美婢,不出意外宴后应该还有金银珠宝相赠。
古往今外,把这一套“人情世故”走完,办事不说无往不利,至少是要少上许多阻碍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王统心安理得,知道自己前期的施压已经起到了效果。
宴席上觥筹交错,举杯互贺,可王晞偏偏不谈谈判之事,这一点倒是连王统也想不明白。
夜里,尹公正还是忍不住,找到王统。
尹公正落座,正想说话,却被王统用眼神制止,“公正兄,春宵苦短,你院里有美婢暖床,来我这做甚?”
奉茶的婢女看了眼王统,脸色微微一红。
“我家中有娇妻,怎敢要美婢暖床。”尹公正待美婢奉茶后退下后,才又低声问道:“王兄,我是百思不得其解啊,你看王晞今日的表现,既摆出一副有求于我们的客气模样,可又对谈判并不急切,何解?”
“我也不知道何解,咱们捋一捋?”王统吹了吹热茶,问道。
“好!”尹公正站起身,来回踱步道:“北齐新皇即位不足半年,会不会是立足未稳,在此事的决定上有所掣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