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县城外的河谷的平原,处处草浪草香,平坦的草原如同碧绿厚实的地毯,被丹江一分为二,顺着丹江缓缓向东推进。
陈岺带着陈叔宝共骑一乘,在河谷平原上驰骋,王统追逐其后。
王统本来以为自己这副身体天赋异禀,有天生的武人基因,但测试了一下,发觉自己在骑马上并无特别的天赋,不像射箭那样,沾上弓箭就兴奋。
不过这些天,天天骑在马上,虽说比起陈岺还差得远,在马上舞刀弄枪是不行,但骑射却已是有模有样。
让王统诧异的是,王统自己骑马没天赋,七岁的陈叔宝却在骑马这件事上表现出了极强的天赋。
跟着陈岺学骑马没几天,居然能骑着比自己还高许多的战马小跑起来,要不是陈岺不放心,他怕是能飞驰起来。
看着皮肤晒得红里透黑,肆意洒脱的小陈叔宝,王统不禁怀疑,这真的还是那个史书里的柔弱的陈叔宝吗?
陈叔宝生于内乱中的江陵,一出生便被俘至西魏。其平时接触得最多便是自己的母亲和婢女,可谓是生在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再加上质人生涯,养成了其日后唯唯诺诺,自我放任的性格,将聪明才智全用在玩乐上,荒废国事,整日沉施于酒色之中。
不过也难怪,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周围全是女人、文人,自然就长成了文弱惫懒的性子。若周围都是陈岺、王统这样的糙汉子,自然又是另一番景象。
骑在马上,陈叔宝问王统:“师傅,世人为何总要互相征伐?”
王统想也没想便道:“为了大一统。”
“何为大一统?如始皇帝一般?”
王统看向陈叔宝道:“大一统者,六合同风,九州共贯也。你大父是汉人皇帝,你阿父是汉人王爷,你是汉室正统之后,定要把维护华夏统一看作是天经地义、义不容辞的事情,这是你的血脉赋予你的神圣使命与责任,切不可忘。”
陈叔宝侧着头看向王统,认真问道:“那我要如何做?先生说当世武人乱世,应以文治国。”
王统听了差点儿从马上掉下来。
“哪儿来的混账先生,如此误人子弟,乱世当马上平天下,盛世才当以文治,现在天下大乱了四百年,文治有个屁用!”
陈叔宝听了嘿嘿笑道:“师傅不雅。”
王统无所谓道:“男儿当胸怀四方,不拘小节,我考考你,刚才说的盛世当以文治,这个文治,要如何治?”
陈叔宝摇头不懂,虚心道:“师傅教我。”
“反正不是以诗文治国,当民惟邦本、政得其民,礼法合治、德主刑辅,为政以德、正己修身。”
“元秀谨遵。”
这时,腿伤好得差不多的窦苟骑马奔来。
“统,韦家商队来人了,明日即可出发,赴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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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郊。
夕阳的余晖落在灞水上,金光粼粼,岸边柳絮飞雪,含烟笼翠,景致甚美,连柳敬言都掀起了马车帘子不停往外张望。
“过了这灞桥,前边便是进城的宣平门了。”
陈叔宝依然跟陈岺同骑一乘,听陈岺说话,反驳道:“岺公你错了,你看那上面的旗子上明明写着东都门。”
韦祺呵呵笑道:“小郎君,东都门乃宣平门郭门,经东都门再入宣平门,便算是进了长安城了。”
“长安城里边可好玩?”
韦祺拈须大笑。
“长安繁华,无所不包,小郎君进城便知。”
汉长安城巍巍三百年,历经西汉、新朝、东汉、西晋、前赵、前秦、后秦、西魏、北周九朝,作为丝绸之路的起点,虽几经战乱,仍繁华不止,只稍逊色于北齐邺城,南陈建康。
王统骑于马上,任由马儿踱步,仰头看着高大巍峨的城楼。
“韦公,不知您在城中可有熟识旅邸,我欲先安顿好主母和小郎君,再去寻我家阿郎。”
韦祺问道:“可知你家阿郎所在?”
“不知。”
韦祺略一思量,“长安城八街九陌,东西九市,一百六十闾里,如不知你家阿郎所在之处,只怕一时难寻。王郎于我家有恩义,我家阿郎亦有意当面谢过王郎,不如暂居我家,再徐徐寻你家阿郎,如何?”
看韦祺诚意拳拳,又想到自家几人不是在逃质人就是逃隶,或许暂居韦家可以省却许多麻烦,只是不知这韦祺家到底是京兆韦氏的哪一脉。
王统抱拳谢道:“那我就代我家主母郎君谢过韦管事了。”
韦祺摇手道:“这本是应有之礼,否则我家阿郎却是要责怪我不懂礼数了。”
进得城来,已是华灯初上,街上仍然是车水马龙,商贾游侠、文人骚客无算。
王统等人无不为长安的繁华盛景所惊叹,陈叔宝更是对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的繁华都会景象着迷。
王统看在眼里,心里暗叹,这小子好奢靡之风还是真是从骨子里就有的。
从宣平门沿街西行,西抵厨城门大街,穿过横门大街,街西六市为西市,街东三市为东市。
市中各色各样的商品种类繁多,琳琅满目,店铺、货栈以及供来往商贩临时居住的邸店鳞次栉比。其中,最有名的是大衣行、绢行、秤行、当铺、珠宝店、食肆酒肆等,许多酒肆里甚至还有胡姬歌舞侍酒,看得陈叔宝眼都直了。
韦祺在前面带路,高声道:“穿过这东西两市就到了。”
果然,一出东西两市,拐进桂宫与北宫之间,便是一大片连绵不绝的甲第,喧嚣之声一下子安静下来。
“韦氏世居京兆东南,前边就是了。”
韦祺指着前面一座府邸说道。
王统顺着韦祺的手张望,并不是官邸,而是一座古朴而宏伟的大宅,从朱门上的精美砖雕、金漆兽面锡环就知这是豪门世族。
宅门大开,王统几人随着韦祺入宅。
宅中灯火通明,主家早已在膳厅中设宴等候,并在内室中另安了一席,自有主家女眷陪伴柳敬言,令王统等人受宠若惊。
主位坐着一老者,年约六十,气度不凡,言行举止有礼有节,其音响轻重疾徐,自有一种风韵。
“在下京兆杜陵韦敻,蒙几位义士出手,挽吾子性命,自是感激不尽。”
原是京兆韦氏东眷一房,只不过这韦祺居然是逍遥公韦敻之子,这倒是让王统微微一愣。
韦祺见王统有些发愣,接话道:“我是阿郎义子,幼时孤苦无依,蒙我家阿郎收留,方有今日。”
王统这才恍然:“逍遥公不必介怀,这世道艰难,助人亦是助己。”
韦敻大笑道:“说得好,助人亦是助己,来,今日各位不必拘礼,陪我好好饮一杯。”
酒过三巡,韦敻谈性愈盛,也许是久未来客,韦敻甚至聊起当初明帝与他论佛、道、儒三教之优劣,一时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