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归来突兀止声,一双冷目宛如两根钉子,钉在了木成双脸上。
木成双一遇他的目光,止不住心下一突。
心脏好似已不止被人捏着,更是时刻在被锐针击刺。
他忽然感觉自己之前干了件蠢事。
为什么非要说我这张脸是在看福威镖局热闹的时候被毁?
为什么非要和福威镖局扯上关系?
我要隐藏身份,本就应该远离福威镖局的一切。
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悲哀。
替自己悲哀。
我竟连说谎骗人这样简单的事也干不好?
当这个念头如潮水般席卷他全身的时候,他又好像感受到了深深的痛苦。
可即便在这种时候,他的脸上依然没有一丝表情。
似乎这张脸早已无法展现人类的喜怒哀乐忧思悲恐,所有的一切,都被覆盖在了可怖的瘢痕之下。
是不是早在他亲手毁去自己这张脸的时候,他的神经就已变得麻木、迟钝?
没有人知道。
只不过,任何人经历过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都会变得更能忍耐。
或许他也只是在忍耐。
木成双直面着叶归来的目光,他的眼神极为平静,就好像他的心里也极其坦荡。
叶归来凝视着他,语气飘忽的说出了后话。
“除非这张脸的主人不想被任何人认出,毁容本就是个隐藏身份的好办法。”
木成双心里一寒,脸上却忽然生出笑容,僵硬的笑容,每条瘢痕都开始抖动。
他好像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笑容在他那张脸上出现,已经变了味道,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诡秘、扭曲。
“很有道理。可我有什么理由非要毁了自己的脸?”
叶归来冷冷道:“不得不隐藏的身份,不得不躲避的仇家,这两个理由够不够?这种事在江湖上本就寻常,你未必不是其中之一。”
“的确,的确。”
“只是………我的脸变成这样,也的确是个意外。”木成双连连点头,强作镇定。
“意外谁能说清?我只是去看个热闹,哪料到会落得个脸面俱毁的下场!”
他说完,由衷发出一声长叹。
好似在感怀自己的不幸。
叶归来容色平淡,直盯着他脸上的瘢痕道:“请教请教,是哪位武林高手动的手?用的又是什么利器?”
木成双摇头。
“我也不知道,当时刚一踏进福威镖局大门,就迎面飞来一团银光。那银光就像密雨一样打在我的脸上,我只感觉到满脸剧痛,眼前发黑,再醒来………”
木成双止声,眼睛里恰到好处的生出了仇恨。
叶归来不置可否,淡淡道:“这都不死,你的运气可真不错。”
木成双心有余悸的点点头。
“还能留条命,的确运气不错。”
“许是那人根本就没把我当一回事,意在随手打发,才让我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叶归来听他说完,并未作声,忽然伸出了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木成双没看懂。
请什么?
请出手,还是……
“请问…”
叶归来打断道:“你不用请问,是我请你。”
“请我什么?”木成双不明所以。
叶归来冷淡道:“请你离开。”
木成双瞳孔一缩,急声道:“可我还没有见到岳掌门……”
叶归来打断道:“你可以下山去等,待家师出关再来不迟,鄙派不便留客。”
“我…我……”
他决计没料到叶归来的态度变得如此之快,急于出声,一时却又口舌如痴,难以成词。
“请。”
叶归来又沉声补了一句。
他的意思已极明显。
请离开就务必要离开,没有任何分辨的余地。
木成双沉默,忽然拱手抱了抱拳,“告辞。”
一句说完,他就默默转身。
迈开步子。
这与他之前决意想尽一切办法留在华山的想法殊有不同,可现在他却无比清楚自己不得不走。
并不是因为叶归来毫不掩饰的威胁、试探、驱逐。
其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听到可以等华山掌门出关后再次上山。
这已是目前最好的结果。
这位华山三弟子虽怀疑自己另有身份,可他现在还拿不出有力证据。
如果自己一直纠缠,惹人厌烦,恐怕等华山掌门出关,一听自己的所作所为,心生不喜之下反而更不会收下自己。
毕竟装病留山还能说是为了拜师出此下策,可已被人拆穿,还不知好歹强留,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木成双刚走出二十步,背后忽然响起一声断喝。
“林兄!”
这一声,就好像青天白日骤然急发的一道惊雷,不仅把木成双震地身子一僵,耳膜一痛,心里也好似有一颗惊雷同时炸来,心神一阵恍惚,竟教口舌顿失,下意识应了一声。
这一声应下,他顿觉大事不妙,浑身汗毛根根竖起,冷汗竟如密雨般冒了出来。
不好。
不好。
自己大意失言竟教人试出了身份!
如斯念头就像一根根尖针,刺在了他的心上。
他现在唯一想要做的已不是辩驳,而是飞快逃离。
忽然,耳旁一道幽幽的声音响起,“阁下果然姓林。”
木成双一听这声就知是何人所发,那人之前还在自己二十步外,想不到现在竟已到了自己身旁!
木成双艰难转身,满是瘢痕的脸上不知想要表达一种什么情绪,在叶归来看来只觉无比别扭、古怪。
两人迎面相视。
木成双张了张口,发觉自己逃无可逃时,他急又想为自己辩驳一下,可一接触叶归来的目光,顿觉自己所有秘密都已无所遁形,数张其口,才艰难的说出一句话。
“你…怎么…知道,我…姓林?”
叶归来道:“木成双,双木成林,你就算想要隐藏身份,也应该扯个不相干的名姓。”
木成双连吞几口气,急声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