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这位兔爷还真是个传奇。”小少爷银双听完老人的故事后,不禁感概道。
兔子并不是多么有灵性的动物,这个物种在大自然中很弱,天生灵台蒙尘,不会修炼,要想化为人身,其中的困难可想而知。
真实情况一定比故事里要艰辛的多。
试问鲤鱼跳龙门,历代以来有几人成功?从一只被鹰叼去的小兔子,一步步走到天堂温泉的幕后大老板这个位子上,兔爷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超脱,无论是从兔子的身份,还是生命的蜕变,它都已超凡脱俗,跳到了另一重世界中。
这点从日常就可以看出端倪。
同族的一天:吃草,躲鹰,睡兔子洞。
兔爷的一天:嚼“萝卜条”(自留地的人参)、躲人(泡一天澡)、灵泉旁的静室(吐纳、参悟、指导门下小妖)。
那简直了,谁家兔子晚上还能指点修行的?
这要放平时,直接想都不敢想。
一旁,白发的少年,小五也沉浸在老人的叙事中,触动良多。
尽管这个老头讲故事的水平是真不咋地,如一碗水端平,一点情绪上的变化都没有,就像普通人的一生,全程没有起伏,风平浪静。
但是,就如同兔爷埋子时的那滴泪,换个角度想的话,老人未尝不是在用自己的理解去诠释这个故事,即:平淡中亦藏着悲伤。
正因为看透了生死,见惯了离别,老人的心境已和年轻时迥然不同,对于老一辈人的故事,他有了自己的见解。
离别固然令人悲伤,对兔爷的过去,你同情它也好,可怜它也罢,但这种感情,埋在心里就好,无需形露于色。
那只让人心疼的兔子,已经成为旧日幻影。
如今继承镇首之位的兔爷,恐怕也不希望人们听到它的故事后,沉浸在一些无聊的旧事中自怜自哀。
尤其是最近的小孩,一见它就哭,实在有够糟心。
兔爷不喜欢念旧,尽管他的手边总是摆着花生。
他希望自己的故事能像老镇首那般,给人们带来鼓舞,可每当在路上遇到听过他故事的孩子时,他总要被泪汪汪的同情一番,一边忍着“兔兔好可怜”的童言稚语,强颜欢笑,一边安抚这些小哭包的情绪。
“兔兔不可怜,伤痛是男子汉的伤疤,只会让兔兔变强,你看,他现在就过的很好呀。”这时,兔爷总会将耳朵耷拉下来,让小哭包们捏一捏,据说这样很多孩子就会止住哭声。
当然,真人现身说法确实能起到止啼的效果,可长此以往下来,这就成了一件折磨精神的活儿。
尤其是身边会传来冒犯的猪叫声,笑的满地打滚,要多放肆有多放肆。
人们看他细皮嫩肉的,像个翩翩少年郎,老觉得好欺负似的,却不知兔爷骨子里已经是一只肉质巨柴的老兔子了。
孩可忍,猪不能忍!
兔子急了也吃肉的!
于是八戒就成了一个代号,铁打的八戒流水的猪,他身边的猪换了又换……开个玩笑,兔爷怎么会无情到吃坐骑呢,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他只是……烤了几片猪肉,斟上两杯桂花酒,请“荤腥不忌”的八戒坐在院子里赏月而已。
他就喜欢看那张白天笑的多开心、晚上就哭多难看的猪头,配着好酒,简直是最好的下酒菜,一眼猪头一眼月亮,一盅甜香的桂酒下肚,白天的阴郁也就一扫而空了。
化形前,他从老镇首身上学了很多,化形后,也继承了很多。老镇首喜欢酒,他也喜欢,但不同的是,他并不爱喝,只是喜欢酿酒。
酿酒需要时间,而兔爷最不缺的就是时间,超凡生物的寿命长到连他们自己都厌恶。
他尽可以搓着花生,慢慢等。
老镇首喜欢泡温泉,兔爷就造一个很大很大的温泉,天天窝在里面。
兔爷可以一直等,等到海枯石烂、归于尘土的那天……它要变回那只小兔子,趴在主人怀里,一夜好眠。
能从一只小兽走到今天的高度,这已经不是简单可以用奇迹来形容的了,其中的困难,远超世人想象。
对异类而言,修成人身,必然已是超凡境界的生灵,被尊为“大神通者”,从此可横渡诸大域,穿越无垠疆土,一览山河小。
相比凡人终其一生,却连一国、一地都走不出去的窘境,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令人向往的超脱自在?
野兽化形,需得两劫,一曰启灵开智之劫,此非雷劫,直至点化之前,一切皆为考验,若能成功开智,则突破寿数,可称精怪,无师自通修行;其二,便是化形劫。
单是开启灵智这一条,就需要天大的气运,成精之后,还需提防天雷,每年死在雷雨天的精怪,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而化形劫的凶险,更是十死无生,那雷能坏人道身,劈碎真魂,规模浩大,降临时如雷霆瀚海,笼罩一方天穹,如此场面,简直媲美古之天骄的破境大劫,比之某些神灵劫都只强不弱,非大气运加身不能渡。
三代前那位镇首的葬礼之后,兔爷就对这场大劫有所预感,提前开始了准备,成精到了它这种程度,通灵已经是一种生命的本能,眼皮跳、打寒颤……任何可以预示吉凶的行为,都能让兔爷捕获一角模糊的未来。
对它而言,预知命运早就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它找到野猪王,为自己万一渡劫失败、身殒道消的未来铺好一条后路,届时若真有不测,悉心培养的弟子八戒也会遵照它的教诲,守好这章平镇。
早在兔爷不显于人前的那段时期,章平镇周围,十里八乡的妖王就都被它打服了,这些妖兽被兔爷勒令约束部众,不得侵扰镇上的人类。
兽潮发生后,兔爷进山,将那些心中不服、又趁机作乱的妖王、兽王等,斩掉了一批人,一时间群山震动,诸王殒落地,哪怕过了十年,土壤都殷红如血,近百座山峰,几十年来竟无一只妖兽敢言下山,唯恐惹来那尊杀星!
只有少数老实本分的兽王,能获得这位神通者的友谊,这其中,野猪王算一个。
哪怕在这些“老实人”里,这头老野猪也是最木讷的一个,它的族群与章平镇先民安好相处至今,已经几百年了。
历史上的几次兽潮,老野猪的族群都没有参与,面对驱赶兽群的存在,它选择带领子孙缩在领地里,两头不得罪。
兔爷看中老野猪的本分,与之交好,又点化其一个最喜爱的后人带在身边,名为师徒,实则有些质子的意味在里面,算是一层让老猪王投鼠忌器的保险,如此,兔爷才敢以大事相托。
特别是化形劫这样的妖生大事!
毫不夸张的说,这根本是在托付生死,因为一旦风声走漏,引来的将是一场荒野分食的飨宴。
也难怪老野猪听后,从原本卧着的姿势瞬间人立起来,盘膝而坐,久久不语,之后更是表情沉重地开口,请求兔爷诛杀自己,来表达无法胜任之意。
最后还是兔爷恳请再三,流露真情,老野猪才哆嗦着接下这份差事。
“先生,此去……可有归日?”
“哈哈……
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福兮祸兮,连兔爷自己也不知道。
一向通灵的感觉,在化形劫的事上,彻底不灵了。
它部署的很谨慎。
诛杀作乱的妖王,本就是在提前剪除一批隐患。
在镇子周围转悠的野猪群,本身也是个烟雾弹,猪群监视兽潮是真,然而让一群阔口獠牙的野猪放哨,就跟土匪进镇维持治安似的,它本身就……令人害怕呀!
别说从外地来的人了,就是本镇的人,进出一趟都是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小动作被误解,遭猪拱!
那猪嘴巴子旁的大牙,锃亮的跟剃刀似的,被拱一下,肠子都能给你带出来。可以说自从野猪群部署在镇子周边以后,全镇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了。这个时候,本就轻易不露面的兔爷即使消失了,也不会在这滩浑水上引起大的波纹。
毕竟化形不是儿戏,这场劫对兔爷来说是机缘,对立志超凡的同道者而言,同样是个机会——掠夺气运,窥探超凡领域的机会。
超凡是个很怪的领域。
论实力,它不算顶尖,修行路上的第三个大境界,一朝跳出樊笼,寿元漫长,对凡夫俗子来说确实是发光耀眼的存在。
可要放眼修行史,它又显得十分渺小,人间尚有六境,六境之上还有神灵,以及更加虚无缥缈的境界。
一个小小的超凡修士,在那些强者眼中就是不入流的底层,随手可灭的虫豸。
但超凡却有一个人道绝巅的强人都羡慕不来的优点:命长!
超凡者的时间,长到连自己都厌恶。
确实,超凡修士可以如蝼蚁一般,在一座城中,连同满城的人,被一只挤压满天穹的法相大手给灭掉。
可要是不出意外的话,单论寿元,六大境界无出其右者,自然死亡的话,这个时间跨度将十分漫长,长到连超凡者自己都厌恶,有点地仙“日月同辉,天地同寿”那味儿。
故而在一些无法修行的绝灵时期,超凡者也有“地仙”的别称。
只是一旦有了更大的野心和追求,境界突破上去,便要失去长生,向天争命,重新沦为大世中的争渡者。
群星璀璨的盛世不缺妖孽,同理,大道凋敝的时代也不缺资质平平的庸人,踏入超凡后的安逸,对这些就差临门一脚、却迟迟迈不进去的家伙们拥有致命的吸引力。
为了长生,他们可以不择手段。
人类之间尚有观礼之说,明面和气,暗中较劲。
精怪之间可不存在这种顾虑,优胜劣汰是自然法则,这是刻在骨子里的天性,并不会随着开启灵智而被抹去,只不过平时一直在压抑而已。
一旦走漏了消息,渡劫的兔爷就会变成落入水中的血饵,引出数不清的大鳄前来撕咬。
过去不是没有这种惨剧发生,有前车之鉴在,兔爷也不得不谨慎对待。
除此之外,兔爷还在山中寻到了它的同族,几乎不用想的,整座山的兔子都出自同一个兔祖宗,这些兔子和兔爷自然很像,都有着雪白的皮毛,杂色的并不多。
于是那些年的十月初八,人们在老屋祭拜时见到的兔子,其实都是兔爷找来的替身,是它在山上的同族亲戚……虽然最初的交流令人苦恼,它怎么也没想到,兔子和兔子之间竟然能有语言隔阂的?!
数次鸡同鸭讲下来,找到的兔子都对它爱搭不理,就这么嚼着草和兔爷互相瞪眼。要不是看在大家都是兔子,兼且头上的鹰隼只是盘旋,不敢落下来的份上,换个动物过来跟这些兔子叽里咕噜讲鸟语,人家早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