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说完，天穹上就劈下一道粗大如山岳的金色雷霆，烛神见状目露惊恐，堪堪躲过之后，半边身子都焦了，飘逸出肉香，紧接着，天上像是有雷池被打翻了似的，一连倾泻下数百上千道浩瀚的神雷，这架势，谁来了都眼晕。

“轰隆隆！”

烛神吓的灵肉皆颤，赶忙撕裂空间跑路了。

就这样，在刀光剑影中，工匠村的火整整燃了三天三夜，整座洞天迎来至暗时刻，沦为滋生罪与乱的魔土，人头滚地，流血漂橹。

在这期间，仙盟联军烧杀掳掠，最后退走时，抬尸和运送战利品的车队绵延出去二十几里，走了半个多月才渐渐消停下去。

直到一个月后，虞渊道场的部众也撤走了，附近城镇上的居民和先遣队才被允许上山，靠近那片残墟。

据说，一位参与救援的小镇居民，在晚年时如此回忆道：“……那里弥漫着腐烂的味道，修仙者的骨殖被堆成柴薪，在我们赶到时，仍在熊熊燃烧着……我一度恍惚，怀疑自己是否踏入了地狱？

人对死的恐惧是刻进骨子里的，真正站在尸骨堆里时，你无法战胜本能。

每每忆起，我都在怒斥我的伪善。因为，那一刻瞬间涌上来的情绪才不是什么怜悯、同情和悲哀，而是无法形容的悚然，许多人忍受不了，当场就吐了，我也不例外。”

……

小五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被师父搂在怀里，嗅着一股和曦、干净的阳光的味道，啜泣着睡着了。

小家伙感到十分疑惑，明明已经在做梦了，怎么还会梦到自己睡着了呢？

紧接着，这一幕就像泡在水里的油画，周围全都褪色了，只剩下一张白纸般的背景。那里浮现出一个茧的图案，从丝缕缠绕到表面半通透，映照出里面的东西：一位面孔苍白的青年。

“小秦叔叔！”小家伙大惊，那不是师父的熟人吗，从幼小时期开始，没少照料过自己。

还有那些狰狞的伤痕，伤口都发白了，似乎没血可流了。

“叔叔他……英年早逝了？”

小家伙悲伤不已，哭的稀里哗啦，可当他想抹泪时，却发现他的身体不能动了，或者说，感受不到手脚的存在，就连脑袋在哪，他都有些犯迷糊。

他像是一粒光点，高悬在漆黑的空间中，随着一些思感波动的发出，让这片漆黑之地逐渐有了色彩。

小五终于意识到，此刻的他，只是一团活跃的精神意志。

“东东！”当梦境转换到某个场景，承载小家伙精神意志的那粒光点，突然间剧烈闪烁，从中传出情绪色彩格外强烈的意识波动。

那是烛神为了避祸、仓皇撕裂虚空逃走后不久的一幅画面，其麾下负责“遴选”天才幼童的神官因为一些荒唐理由，将一些潜力没那么大的孩童杀害，丢在路边喂狼，然后将有空的马车征调过来，为自己运输劫掠来的财宝。

这些眼神空洞，被任意丢弃在路边的孩子当中，有一个是他的挚友，程姓刀匠家的男孩，东东。

“为什么？”小东西恨得“目眦欲裂”，牙齿都要咬碎了，“……为什么死的是东东，我身边的人……不是已经够多了吗？”

重要之人惨死的梦境，小五并非第一次见。

早在席卷这座洞天的惨剧尚未开始之前，他就已经在师父布置在楼梯上的迷魂幻境中，因为濒死而见到了走马灯一样的“预言梦”。

八年前，他的师父献祭了一头能知未来的神鸟乾雀，卜算大势走向，因而得悉了今日之劫。其将预知的一角未来，保存在回音石中，留给后人解读，结果，小五最终“中奖”，看到了那段染血的未来。

时光长河下游飘来的呢喃，警告着偷窥者：“没有人能幸免，众仙都将埋入坟茔。”

“……这样啊，原来我也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只是一缕对凡间的留恋啊。”小五慢慢“合上眼睛”，感到累了。

“看来我和人间的缘……要到此为止了，生而为人，我……很高兴……”

梦空间，幽寂深邃，如一个没有星辰存在的宇宙，四处黑漆漆的。

小五的意识，现在就漂泊在其中，为一团朦胧能量。与深空的广袤相比，它确实微不足道，远看犹如一颗米粒大小的光点。

如今像是有感一般，小五意识化作的能量体朝着某一方向飘去，那里的虚空中，悬浮着一个二十七八岁上下、容貌偏中性的青年身影，这人正是他的师父，洺洛。

“小东西”洺洛张开手，轻轻托着那团柔和的光，细语道：“对不起，这是最后一次了，请原谅师父的任性。”

黑暗宇宙中那道矗立着的高大身影，双手微拢，抵在眉间，洺洛眉心发光，顿时激荡出一片耀眼的银色，照亮了梦空间的每一寸角落。

青年呢喃着：“一直叫你小五，八年了，不知听你抱怨了多少次，想拥有一个正经点的名字，可以挺起胸膛说出来，不担心别人听了会笑话的好名字，师父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不过嘛，你也知道，师父是个起名废，没法像教书先生那样引经据典，同时也念旧，喊的久了，也有点舍不得改口了。

但有件事你需要知道，小五是你亲生父母为你取的名字，就写在一张字条上，在那个冻死人的雪天里，和你一起被我捡到。

无道……这是师父苦想了两千多个日夜，最终敲定的名字，修仙者远离红尘，舍弃过去本是无名无姓之辈，以‘仙’作姓氏，想必也别有一番风味。

你的名字，就叫‘仙无道’吧。

希望你不要怪师父……”

……

梦中，洺洛的话语声逐渐低下去，仿佛一盘早已录好的磁带，此时播放接近尾声。这种感觉很奇怪，让人伤感，也让人莫名心慌。

这不是梦吗？小五不断对自己说，可即使是梦，也糟透了，因为他觉得师父隐约是在告别。

“无道，当你明白它的含义时……有缘再见……”他有种感觉，这可能是师父对自己说的最后的话了。

小五心乱如麻，心底涌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洺洛，他的养父，同时也是自己老师的男人，将自己抚养长大，工匠村生活的这些年，对他来说是一段幸福的时光。

是他最珍视的宝物！

可如今，突然就要分别什么的，他还没有做好准备……种种思绪下意识地出现，纷纷扬扬，难以抑制，简直要他的胸膛撑爆！

“师父——！”

……

然而，四周一片寂静。

“爹！”小家伙如鲠在喉，说不出话，胸口发堵，心乱如麻，他很慌乱，也很害怕。

这是什么感觉，为何，胸膛里的某个东西有种被撕裂的痛楚？

好疼……

“师父，救我。”小五好似沉在水中，不知过去多久，期间浮浮沉沉，如被弃于湖中的废弃物，四处漂泊，身不由己。

突然间，一股溺水的窒息感，让他的意识再度清晰。

终于，他不再是一团模糊的能量，感受到了四肢的存在，他拼命的向上游，浮出水面。小五使出吃奶的劲，在冲出水面的那一瞬间伸出双臂，抓住一物，大口的呼吸空气。

这时候，外面传来狂风骤雨般的刀劈斧砍，让小五骤然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