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起压低声音唤道，“绩吾？绩吾？”

这时洞口传来希索声响，茅起忙转身去看，就看到一个瘦高的身影。这身影被洞口湛蓝的夜色勾勒出大致轮廓，不甚强壮，却有少年人独有的气势和柔韧。背上负了把大刀，使他整个人厚实不少。

长时间未开口，他声音显得有几分沙哑，“茅起，你来了。”

茅起松了口气，上前焦急道，“你快些离开这里，耿岩带着几百人已经在我酒馆里，点名问你和白狮。惜坞岭的人明天也要来，听说还有黑阳道长，那人手段可了得。这山谷怕是要毁了，你快离开！”

绩吾望着远处小酒馆那片灯火，“我看到了。”

茅起见他神色寡淡，就知他未放在心上，忙又劝，“其他人倒还说好，关键是黑阳道长，他的剑术极厉害，你对付不了。”

绩吾向洞里走去，声音依旧听不出什么起伏，“我走了，它们呢？”他在白狮脖颈前坐下，抚着它背上长长的白毛，“我不会抛下它们。”

“可你终究是人，你总不能一辈子就窝在这山谷里。”

“不在山谷，我能去哪里？”绩吾看向他，目光冷冽，“你在人前，敢把自己的右眼露出来吗？他们肯定会杀了你的。”

对那些人来说，他们都是异类。

茅起一滞，沉默下来。

他想起从前的一些事情来。

那时候官府的围剿正盛，他常趁着一波间歇，上山捡些猎物。那次却是看到了很多官兵的尸体，不知什么原因那些人没来得及善后就慌忙出谷了。

他顺着血迹一路下去，不多时便看到一头巨大的白狮子，正躺在地上痛苦的呻吟，鲜血将它半边身子都染成了红色，在地上汇成了小河。

在它怀里，偎着一只幼狮，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童。

看到他出现，白狮怒吼一声，却是站不起来了。而幼狮和小童则紧张得毛都似炸了起来，呲着牙向他扑过来。幼狮尚幼，奶牙还没长出几颗。小童却不知从哪抱来一把大刀，茅起很费了番功夫才将他治住。

直到看到茅起给白狮包扎伤口，幼狮和小童才松了口气，仍偎到白狮怀里，两双滴溜溜的眼睛依然警惕着，像是随时都会再次冲上来咬他一口。

白狮坚持了两天仍是死了。他想带小童下山，可他不愿意。

茅起只得常常上山来给一人一兽送些吃食，并教小童说话识字，教他吃熟食，穿衣服，给他起名叫绩吾。

后来也有几次骗他出谷，让他去感受常人的生活，可每次都频出状况，有一次甚至被店家拴在了马厩里。

茅起天黑时才找到他，看到他鼻青脸肿止不住心疼，气着骂道，“他们打你，你就任他们打？”

绩吾澄澈的眼睛看着他，别扭地压抑着委屈，“你说不能随便打人。”

茅起想起自己教他的那些礼仪道德，觉得有几分无奈。绩吾太单纯了，教他什么便接受什么，对人性的复杂毫不了解。他那时不知道全然抹去他的兽性，是好是坏。

那之后，茅起便四处买书，一个劲地往山上搬。想让他从书中体悟任性的好坏，及世态的冷暖。

他偶尔会去离集市较近的山上坐着，俯视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却再也不肯融入进去。

想到这里，茅起不由叹了口气，明白他不会独自离去后，便问他，“那你打算怎么办？”

绩吾没有回答，只道，“你回去吧，阿三阿四还在酒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