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九年冬,天未亮。
“牛娃,套上车,咱们去县里,公社又分配了一批知青到我们大队。”
屋内,霍奇林刚起床不久,正前往厨房,准备做饭。
听到吆喝,知道是在叫自己,随即应了一声:“诶,就来。”
整了整衣服。
脑子里转了一圈,去县里接知青这事儿,赶早不赶晚,别误了时辰。
早饭是来不及做了。
可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三张嘴要吃饭,都是半大孩子,不吃早饭可不行。
也不见他有什么多余动作,只虚空点了点,二十几個大包子就凭空掉落在瘸了一条腿的四方桌上。
顺手抓起陶壶放在小火炉上,转身两手各抓起俩大包子,就匆匆开门而去。
天色只是微亮,北风呼呼的吹,从衣领口往棉袄里灌,倒也不觉得有多冷。
这儿头一年四季干燥,风儿中没多少水汽,带不走大量体温,也就是打个激灵的程度。
出了院门,将两个包子送给门口的老农。
“老杨叔,还没吃呢吧?大早起来蒸的包子,肉馅,可香了。”
老农也不客气,接过包子往嘴里送。
前两年地里大丰收,家家户户都有余粮,偶尔吃嘴也不算什么,顶多以后给霍家大儿子补上。
但作为长辈,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你家四口子,就靠你一人养活,虽说这些年前景好,也要省着。”
“你肉哪来的?”
霍奇林腼腆的笑笑:“这不是前两天去镇上,倒腾了点钱,看到有,顺手就买了。”
现在不是三年前了,农村人吃点肉不容易,镇里的肉粮油糖全凭票购买,农村里想吃点肉,非要等到过年杀猪,才能分到一些。
只是老杨叔知道,霍奇林有那么些本事,在镇上认识不少人,有门路搞到好东西。
囫囵两口将热乎乎的大肉包咽下:“快去套车吧,可不能让城里来的娃子等着,瞧这天冷的……”
说着抖了抖。
两人来到牛棚,棚里三只牛,两大一小,小的那只是今年春天才下的崽。
牛的听觉不灵敏,可嗅觉比老狗都绝,闻到有人来,相继睁开眼睛,这就算醒了。
霍奇林扛起草叉,从草料堆叉了大约三十斤的量,放进食槽。
俩牛大口大口咀嚼,不到十几分钟,食槽里就空空荡荡。
“要打牛草了喔……”
老杨叔咂咂嘴,吐出一口旱烟,他是老烟枪了,手上那杆子烟斗,从闯关东时就用到现在,宝贝的紧。
说是玉做的,可几十年下来,早被烟熏的黑不溜秋。
“让那些知青去做吧,他们一个个的,都没几个公分,免得明年发粮了,又该咋咋呼呼。”
“也就你心善……牛也吃饱了,咱俩快上路吧。”
自从推行公社,知青们的口粮就紧张起来了,其一是因为工分制度,按劳分配,其二是下乡补贴取消,知青们没粮又没钱,日子肉眼可见的越来越难过。
应和一声,霍奇林从牛棚里拉出两辆板车,与老杨叔各套了一只牛,趁着天边鱼肚白,离开刚起炊烟的小村落。
“唉,也不知道上头咋想的,赶着这个点让娃儿们下乡。”
老杨叔全名杨开泰,原是杨堡村村长,今年公社才推行,改了杨堡大队,他便成了大队长。
这杨堡大队靠近长白山,附近水资源充沛,黑土地肥沃,物产丰富。
但再丰富,粮食也不会自个儿从地里长出来,因此老杨叔难免抱怨。
大伙儿都猫冬了,根据新证策,没有工分就没有粮,这个时间点下放人员,可不就是为难老乡么?
赶着车,时不时回答几句,从薄雾到雾散,太阳如害羞的闺女儿般,总算依稀可见县城那塌了一半、斑驳的老城墙。
“这老墙,说要拆掉,都说了三年,塌了一半,也没见动手……”
穿过城门,就可见县里来来往往的行人,一层老房一栋挨着一栋,更远处,两三层的砖房犹如鹤立鸡群。
那是粮油加工厂新盖的员工宿舍。
霍奇林也不左顾右盼,这年代风看了好些年,早已过了新奇,现在只觉得烦躁又无奈。
国家发展还是太慢了点。
俩人穿街过巷,来到县城唯一的交通机构,汽车站。从镇上回来的班车刚巧进站,正应了那句话,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省得这大冬天,还要在寒风里等待。
班车停稳,霍奇林打眼瞧去。
车厢里和沙丁鱼罐头没啥两样,让他想起前辈子上班通勤,公交车也是如出一辙。
想着,‘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露出两排瓷白的整齐牙齿。
“嘿,我说牛娃,村里我就没见过牙齿比你还白的。”
吱吱牙,霍奇林洒笑:“我又不抽烟,天天刷牙,牙齿能不白么?”
说着话头,从牛车上拿起一块木板,两排硕大的红字:杨堡大队知青集合点。
举着牌儿,省得费口舌,张嘴就要被灌一肚子冷风。
“接我们的人在那儿呢,快去集合。”
这一车四五十人,一大半都是下乡知青,小年轻们正迷茫呢,有个小姑娘眼尖,拉着同伴,挤开人群,就往霍奇林这边儿跑。
听见动静,其他知青转头来看,又有五个人出列。
凑到近前,四男三女。
添了七张嘴,知青点里又该有好戏看啦。
“俩男俩女上我这边,其他人坐大队长那辆车,动作都快点。”
霍奇林虽不过是半大小子,知青们看上去年龄都比他大,但前者却身强体壮、个子忒高,干脆利落的气势,没人敢触他霉头。
知青们便自觉分做两边,手忙脚乱的安放行李、爬上车斗。
老杨叔拿着名单,一个一个对着人头和证件,确实没有出错,才抖开缰绳,和霍奇林一前一后离开汽车站。
这时候,风更大了,太阳不知躲到哪个犄角旮旯,一点湿润打在霍奇林手上。
这冬天的雪,说下就下。
“好……好冷……”
“浓怎么不换上大棉袄呀?”
“我……我妈……我妈不给我买……说忍一忍就过去了……”
车斗上传来女知青的对话。
听口音,一个是沪市来的,另一个应该来自闽省,具体是闽北闽南,倒是听不出来。
霍奇林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