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只丢了魂魄的木偶,呆呆地望着这茫茫无际的雪林,眼中是一片死寂的虚无。
许久,她伸出早已冻僵的手摸了摸眼睛,湿湿的,不知道是融化了的雪还是眼泪,总之,源源不断地湿润着这双青狐最喜欢的眼睛。
青狐站在她身边,默不作声地看着她,他蹲下,想帮她擦干眼泪,就像第一次遇见她时帮她擦眼泪一样,可是手一抚上她的脸就会立刻变成虚无。
而那双曾经明亮了一整个夏天的眼睛此刻正被洪水浇灌,被失落环绕,被痛苦连着心脏一同撕扯着的,冷冷的雪打在她的心里,似乎更冷了。
“狐狸先生,今天是我的生辰......”
“今天,我十五岁了......”
小葵痛苦地蜷起身体,如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蜷缩在冰冷的天地间。
青狐愕然地看着她,像是被一桶冷水浇了个凉透底。
他大概是知道为什么小葵会看不见他了。
传说,侗月族人天生可以看见神明,所以他们信奉神明,是神明最虔诚的教徒,但他们的这种能力会渐渐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退化,而在他们成年的那天会彻底失去这种能力,并且永远无法看见神明。
今天是小葵及笄的日子,也就意味着,从今往后,她再也无法看见自己。
可是小葵并不知道,她只是蜷缩在雪地里,白嫩的皮肤被冻得发紫,她却只是静静地环抱着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大雪落满她的肩头,她像是一只断线的提线木偶,一动不动,任由眼泪顺着面颊淌下,雪花朔朔地飞,一切冷的不像话。
良久,只见她缓缓闭上红肿的双眼,轻声道:“狐狸先生,我喜欢你。”
青狐一震,心底某个地方顷刻崩塌,可他却只能站在她身边,看着她从欣喜到惊慌失措再到绝望,最后失魂落魄地拖着裙子离开迷雾森林。他多希望她大声地哭出来,哪怕发疯、崩溃、咒骂都行,可是她就只是蜷缩在雪地里默默地流泪,就好像一个被丢弃的玩偶,孤零零的,没有一丝生气。
她的眼泪就像一场大雨,她哭的悄然无息,他看得心痛不已。
这只是一场梦吧,他绝望地想。
从那天以后,小葵从最初的隔三差五地来一次变成了每天都会来圣山一次,有时是会穿梭在森林里,有时在蹲在山岗上,更多的时候是坐在神殿地门槛前出神地望着那尊长身玉立的神像。
她常常会突然地回头张望,好像青狐下一秒就会出现在她身后,告诉她只是跟她玩了一个捉迷藏,可是她所看到的除了神庙檐头枯死的瓦菲和无边无际的迷雾森林,其他的,就什么都没有。
其实青狐一直在她身边。
他默默地跟在她后面,看着她每天一遍一遍地叫着自己的名字,看着她奋力想爬到那棵他们经常一起歇息的双根树上却又一次一次摔下来,看着她踢着山坡上散落的碎石,又忽然地回头。
偶尔,他也会在夜下无人的时候独自躺在那片长满了松茸青草的山坡上,看着天上的星星渐渐暗淡成一团漆黑的墨汁。
然后猝不及防地,他想起了那个明亮的夏天,也是在这片草地,苍穹顶上无数的星星泛着微光,小葵就坐在他的身旁,一手撑着毛茸茸的草地,一手指着天上的星星。
这样失落的日子不断地循环在小葵十五岁这一年。
在青狐以为还要这样很久很久的时候,一天,小葵忽然哭着跑上了山岗。
这是他这一年里第一次见小葵这么情绪失控,他心急如焚地站在她身边,看着她颤抖的肩膀,想问出的话脱口欲出又活生生地哽在嘴边——他即便是问了,她也还是听不到。
过了很久很久,风吹干了她的眼泪,她忽然对着空气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狐狸先生,小葵不等了,小葵要嫁人了,那人是隔壁的张海叔叔,他曾经救过阿娘一命,今天他向阿娘提亲了,阿娘同意了,小葵......”
她想说小葵不喜欢你了,小葵很开心,可是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小葵撒谎,其实小葵很想你,很想很想你,小葵一直都很喜欢你,一直。
可是狐狸先生,你在哪里?你答应过小葵陪小葵去逛庙会,小葵就一直等一直等,现在,小葵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了,你在哪里?
她这样想,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可是她不能再哭了,再哭眼泪就流干了。
“狐狸先生,再见。”她擦了擦重新溢出来的眼泪,朝着看不见的地方挤出一个微笑,她坚信,她的狐狸先生一定在某个她看不见的地方朝她温柔地微笑,就像以前一样。
可是啊,她的狐狸先生就站在她的面前啊。他是那样地震惊又难过,他多想抱住她让她别走,他是她的狐狸先生,唯一的狐狸先生,她也是他的小葵,此生唯一的小葵,她怎么能够一边说喜欢他一边嫁给另一个人。
但是他又能怎么样呢?他只能一次一次地拥抱,一次一次地看着自己穿过她的身体却无能为力。
暮色渐沉,山林重归宁静,青狐摸了摸自己的脸,咦,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