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草黄睁开眼睛。
身体好似被扔在火塘里的石头一样滚烫,心跳像蜂鸟一般嗡鸣,脑中庞巨且混乱的记忆叫他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
他艰难的爬起来,从床边摸到一只蓄水的瓦罐。
瓦罐用久了,边角磕掉了一小块,忍下割嘴之感,大口大口吞咽着其中和血一样温热的水。
这熟悉的锈味,令齐草黄神情恍惚。
热叶藤,陷马山密林独产,以滚水冲泡,有壮骨补血的功效,是齐家寨齐氏族人所钟爱的日常饮品。
齐草黄赤脚穿过堂屋,走到外头的楼梯上,顿时便被漫天飞雪笼罩。
环顾四周,满怀复杂。
只见一排排高床式的竹楼伫立在雪中,家家户户火塘的红光从窗叶透射出来,冰冷的风啸混杂这黑毛猪吮奶的吧唧声在竹楼之间回荡。
这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他曾在这座村寨里生活过,在这个猪圈一样的地方度过苦痛的少年时期。
记忆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袭来。
美人桥挥刀争战,上千修士施法对轰,贾湖湖水中流淌着人的鲜血,掉下来的人头跟翻肚的鱼一样高高堆成一堆。
这不是梦!
他本来已经自爆元婴与敌同归于尽,结果一睁眼便到了这儿。
“五百年前的齐家寨!”
“我真的回来了。”
齐草黄看着右手手背上由黑色粗线条组成,好似稚童涂鸦所画的“眼睛”状纹路。
传说中贾湖刻石上的原始文字。
“竟有逆转光阴之伟力!”
齐草黄记得,最后一块石刻前,他和其他紫府真人仿佛争血蚊蝇似的挤在一起。
头挤在一起,屁股挤在一起,灵力浓稠到他都呼吸不得。
在敲掉石片一角,用作利刃,戳穿一个女紫府的脖子后,原始文字被他吞进肚子。
接着便是被逼到绝路,悍然不顾的自爆。
想到这,齐草黄凝视手背上逐渐模糊不见的“眼睛”,一种失而复得的真实感觉在他的血液里流淌起来。
“前世修行艰难,似浮萍无根,困辱尽尝,辗转天下四洲、无定海岛,不得仙经,不识妙境,蹉跎五百年才堪得紫府元婴。”
“现今,原始文字在手,记忆中那些数不清且尚未开启的宝藏,先贤遗留的福泽,还有那些如群星闪耀的英雄豪杰...”
“此类种种,我已知历史脉络、幕后算计,岂能不占尽先机?”
齐草黄长长吁一口气,抬手按住栏杆,抚摸着凸起的木结,心潮汹涌:
“五百年光阴一梦蝶,重回首如虚似幻,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啊。”
“哥.....怎么了?”
齐草黄闻声回头。
弟弟齐草玄只披着一件黑毛毡站在门口,脸颊有些发红,紧贴在骨头上的肌肉纤长而薄,正忧心的开口询问。
看着这张与自己并无差别的脸,齐草黄眼神添了些怅然。
回答道:“火塘烧的太热,出来凉快一下。”
齐草玄“哦”了一声,便蹲在齐草黄的脚边,将头倚靠在哥哥的膝盖处,裹紧毛毡,静静的看着哥哥所看的方向。
齐草玄看起来有些愚笨。
他的脸上始终保持着无动于衷的表情,好似一个雕塑。无论一件事多么风趣或是令人难过,他都一概防御。
像是缺失了某种感知情绪的器官,无法通过面部抒发任何情感。
“今天是什么日子?”齐草黄突然想到。
“火母月第十三天,鼠日,再过二十三天就到年节了。”
“爹到时回来会让我去悄悄背水吗?哥。”
齐家寨使用的【十月太阳历】将一年分十个月,以土、铜、水、木、火、五元素配公母计算。
即土公,土母,铜公,铜母...以此类推。
用十二生肖记日,三轮为一月,每月三十六天,十月过完剩下五天过年节,称为十月年。
年节期间,齐家寨所有少年少女都会深入陷马山背水或者采药,且过程不能被发现,以此展示自身胆谋和力量。
齐草黄将手放在弟弟柔软的头发上,没有说话。
三年前的火母月,同样的第二个鼠日。
母亲被家族刑罚室的祭师依照叛族罪勒死,死后半身埋在土里,被点起九堆烟诅咒,头顶上贴着八道火纹花边的绣花头帕被血染成黑色,空气中尽是松枝燃烧的香味。
那年齐草黄十二岁,刚换完最后一颗乳牙。
同日,在长房一脉祭师和长老的阻拦下,父亲齐负子免除死刑,被判流放陷马山,每年只有年节当天可以偷偷回家看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