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外两侧垂柳环绕,沿着垂柳前行几步,一条小河挡住了去路,小河上有一座木制的拱桥,夏无言与南宫燕站在拱桥上,看着水中游鱼三三两两抢夺着落入水面的浮花,一时觉得有趣,竟忘了日头渐渐升起。
清晨的微风拂动垂柳在水面上下摆动,惹得游鱼惊吓躲开,不时溅起几圈浅浅的涟漪。
她们兴致勃勃地在看鱼,也有人饶有兴趣地在看她们。
两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回过头,只见垂柳那一侧徐寿延正微笑着看着她们。
徐延延的偷看被撞破,他尴尬地走了过来,遥遥一揖,面带惭愧,“见两位在此观鱼,寿延一时不忍心打扰,又未及时回避,是寿延失礼了。”
“徐少主客气了,我俩闲来无聊而已。”夏无言笑着回应。
“不知两位昨晚可算安眠,若有不周之处,还请见谅。”徐寿延依然一身裘衣,面容带着一种诡异的苍白,信步走了过来,在夏无言看来,真给人一股文弱书生的感觉。
“很不错了。”夏无言浅浅一笑,不愿多言,夏天穿裘衣的怪人,无论如何她是不想产生交集的。
不过,徐寿延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夏无言的刻意疏远一般,抬步走到两人身旁,也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向游鱼,轻声问道:“昔年庄子曾与惠子辩鱼之乐,庄子云鱼之乐,二位观此鱼如何?”
夏无言望了一眼徐寿延,不答反问:“不知徐少主如何看?”
“自是快乐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徐寿延沉吟道,语气里充满了感伤,夹杂着一丝向往。
“不过一塘之大,何来无拘无束?”南宫燕不屑地说了一声,“真正无拘无束该是天地之阔。”
徐寿延脸色一滞,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面露悦色,大笑道:“南宫姑娘所言甚是,好一个天地之阔,真令我茅塞顿开,说来可笑,我久居这一坊之间,竟没见过外面的天地是何等模样。”
夏无言莞尔一笑:“少主生来锦衣玉食,哪需如穷苦之人一样抛头露面。”
徐寿延剧烈咳嗽几声,像要把肺咳出来一般。
不远处的仆人赶紧送来了一个铜炉,塞在徐延寿怀里,担忧地说道:“少主,进屋吧,别着了风,伤了身子。”
“多嘴!”徐寿延瞪了仆人一眼,怒喝一声。
夏无言看他咳的厉害,劝道:“徐少主身体不适,先回房歇息便是,不用理我们。待徐前辈出关,我们再行拜访。”
徐寿延歉意地笑了笑:“小时的老毛病了,身子畏寒,让两位见笑了。如此,我便不打扰二位雅兴,有事尽管吩咐下人,父亲早已叮嘱,夏先生乃是徐家贵客,二位只当这里是自己家便是。”
其实,他早已知道夏无言是一个女儿身,不过既然她以男身示面,必定有自己的苦衷,他也就当做不知情。
“一定,徐少主请!”夏无言相送一声,又有些可怜他,大热天还得抱着火炉,穿着厚衣,吹一些风便会咳嗽,也不知什么病这么怪。
似乎是看出了夏无言的疑惑,南宫燕解释道:“他是天生受寒,想必是出生时,着了寒气。”
“原来如此!”夏无言叹息一声,“这些年,徐延寿一定度日如年。”
她忽然又想到才徐寿延观鱼时羡慕的神情,暗暗同情这个年少多病的少主。
“其实,鱼说快乐也快乐,说不快乐也不快乐,抢到吃的自然是快乐的,可它们终日这般单调的生存,也不知何时落人口腹,又如何会快乐,譬如世间很多人,安稳过完一天后,自是快乐,可明天说不定便会死去,又会战战兢兢,提心吊胆。人生而如此鱼,却不如此鱼,此鱼至少不会饿着,世间却有饿死的人。”
夏无言摇了摇头,这样的世间,终究如炼狱一般,赵国会亡,秦国也会亡,无非是借着民众的血肉相互满足私欲罢了。
南宫燕眼神恍惚地看着游鱼,听完夏无言的一番话,突然觉得这些鱼也很悲哀。
“小燕,你想过没有,这世间若是没有战乱又会是怎样?”
夏无言浅笑一声,望着南宫燕。
南宫燕轻启薄唇,想了很久,才说道:“那自是人人安居乐业,生活富足。”
夏无言不置可否地负手退下拱桥,“安居乐业,生活富足?但愿吧。”
她笑着重复一遍,那笑声在南宫燕听来却是带着些讥讽。
南宫燕迷离地看着游鱼,轻声反问自己:“难道不是?”
“可那样的世道又怎么会有?”她自嘲一番,沿着夏无言的脚印离去。
……
这一夜,月色如一弯柳牙,斜斜地挂起。
夜深之际,于那角楼阴暗处,几道人影飞速穿梭,来去如风。
徐剑坊西面的上空划过一道银光,莫名而起,无端而去,瞬间在远方形成一个黑点,在剑坊上方破空而去,一时竟无人察觉。
又是几道人影自剑坊东面而来,轻身一跃,便翻过了院墙,风声疾掠,踏着屋檐如同飞燕。
夏无言猛然睁开眼睛,那几道细微入密的声音还是传入她的耳里,她快速穿好衣衫,只见屋外南宫燕也一脸愕然望着上空。
月黑风高,徐剑坊内倏然陷入诡异般的寂静,这种静谧让两人忍不住对视一眼。
黑暗之中,远处的一座阁楼突然亮起了火光,借着那骤然而起的火光,夏无言隐约看到几个人影腾空而起。
剑坊之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救火声,乍然作响的铜锣声打破了暗夜的宁静,一时间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屋间幢影疾奔出数道身影,追寻那先前的几道黑影,越来越多的坊中之人被惊动,四面八方涌来包抄,前后几个出口均被堵死,眼看那几道黑影难逃,却不想那些黑衣人不退反进,欺身逼近追来的人群。
“剑奴,拿下他们!”
一个灰衣人越众而出,厉喝一声,看着相貌与那大少主徐寿延有些相似。
“是,二少主。”灰衣人身旁的人影纷纷拔剑,迎上那几道人影。
一个手持双刀的黑衣人忽然纵起,闪过那剑奴送上的剑光,绝妙的轻功来回闪躲,从那剑光的聚合间一掠而出,堪堪避过那迎着面门的一剑,两柄短刀反身一送,斜斜贴着剑奴的手腕划过,随着剑奴一声惨叫,手中的剑阖然落地,再无战力。
其余两个黑衣人也亮出剑器,剑光交错间,剩下几个剑奴倒地呻吟。
南宫燕远远地看着那场打斗,眼睛陡然睁大,向着那打斗处,极速掠去。
夏无言无奈地摇摇头,脚下稍稍用力,一跃近两丈远,紧跟在她身后。
被叫做二少主的灰衣人顿时惊怒交迸,转头喝骂:“贼人休得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