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時,隨著木板暗響,他的身子驟然下沉!比起猝然墜入陷阱,他更驚訝的是,一起下來的,還有南宮。
轟隆一聲,一道粗鐵柵門,堵住頭頂洞口,封住兩人!
頃刻,一群青年出現,合力將牢籠從地底拉出,搬出狹窄酒店。
回到日光中,元宗義才發現身處一個一丈見高,五尺見方的籠中。與南宮化羽面對面地站著,舉手提足,都會觸碰對方。一看便知,鐵籠本該只容一人。‘你何必把自己搭進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你將我拿住,又如何?’
‘你不是要上京?你走不了了!’
‘可我的人能走。’
‘這裡的縣令也被我們拿下了。他的府兵和我的機關師,已在上游峽谷,設置鐵索,橫鎖江面。你的船和那五千兵卒,過不去。不久,郡守的援兵也會趕到。’南宮化羽虛虛假假地道。關於縣令和府兵,是真的。援兵,卻是假的。漕幫的人至今未帶來郡守的消息。
元宗義聽罷,眉角微挑:‘計策是好,不過終究倉促,少算了兩處。’
南宮化羽呼吸不由短促,眼露不安。
元宗義仰頭,望向迎風搖曳的酒旗:‘你忘了,此地暮春季夏,東風乍起,洛水逆流。此為一處。’
南宮化羽想起當年上京,兩人在船上飲酒舞刀。元宗義不小心砍斷船桅,曾說洛水有逆流的怪象,遇到之時,東來的船隻,縱使不張帆,也可御風浮水而行。他的臉色一白,聽元宗義繼續道:‘你低估了我對漕幫的了解,此為二處。’
‘你到底想說什麼?’
‘以河海幫為首的東府漕幫,數十載不斷壯大,近年更是頻繁追擊東海海寇,如此明目張膽地‘多管閒事’,我這‘地頭蛇’,豈會不聞?我一路,自入森水,便知有漕幫跟踪。故意讓他們查到縣令,是因為縣令嗜財如命,拿了顧家的黃金萬兩,決不會背叛,讓他落於你們之手,是為了引出漕幫的人,以便斬草除根!比如你們派去聯繫郡守的人,此時應該......都死了吧!’
南宮化羽聽得雙股顫栗,大汗涔涔!
‘我族忍辱百年,日夜籌謀,所定的復仇大計,豈是你們一朝可破?妄圖阻止,不啻螳臂當車,反受其害!’元宗義的話剛落,遠方一陣喧囂!
只見城中火舌隱約,濃煙四起。遇上初夏有風,火勢翕忽壯大。密集屋宇,瞬間席捲,警鑼呼救之聲,漸次傳來!
少頃,山坡下湧出慌不擇路的百姓,後面跟著一群剽悍大漢。每人一手持械,一手持火,一路點燃所有房屋。若有人出來反抗,即遭殘殺!
這群燒人放火的大漢中,有一位少年。他稚嫩的五官血跡斑駁,一手舞刀,一手高舉長矛。戰矛之端,赫然戳著數個人頭!細看之下,竟是方唐,衛明,還有洛水漕幫的幾個頭領!這位拿首級示威的少年,正是元宗義的貼身護衛-小六。
‘快去救人,滅火!’南宮化羽向籠外的同伴,吼道。其中有小蝦和黃狗。他們不懷好意地瞥了一眼元宗義,不約而同地道:‘老大,我留下保護你。’
‘不用!他不會殺我!快去!’
‘我不會殺你?’元宗義心下莞爾,可想了想又不覺好笑。
見小蝦黃狗與眾人衝下山坡後,南宮化羽回頭,抓起元宗義的衣領:‘擋你路的人是我,百姓何其無辜!叫你的人住手!’
元宗義並不掙脫:‘在烽火關,你引地焰時,難道不知那裡除了招搖教,也有百姓?他們不無辜?’
南宮化羽一怔,啞口無言。倘若自己沒有燼滅烽火關,扭轉戰局,便不會在父親流徙,勝澤軍幾乎可以肯定全軍覆滅之下,仍能承爵。如此‘功勳’,每次回憶,只有壓垮心房的沉重。‘所以你這把火,是為了報復我?’
‘不是。’元宗義回答的不假思索,頓了頓,眸底掠過一絲惘然:‘你,總是我的‘意料之外’。我不知你會來蕭嶺。這把火,本就要放。有了它,縣令才可以向皇帝交代,他和府兵在城裡忙著救火,不知我們已乘亂經過。可惜你囚禁縣令,又將府兵遣到上游埋伏,不然這火很快就會被撲滅。’
南宮化羽霎時腦袋放空,面如死灰。就在此時,籠中殺氣陡然大增!元宗義丹田一沉,氣通百骸,遽爾內力噴發如泉,震破鐵欄!
南宮化羽被勁風撞至丈外,只覺胸乳脹痛,氣息逆轉,一時坐在地上動彈不得!
元宗義從破籠邁步而出,看似隨意佇立,可神態孤傲,顧盼之間令人遍體生寒。他正觀望山下。
山腳,坡道,機關師正與東海蛟人的對戰。機關師身披機甲-這些精鋼所製的盔甲,暗藏玄機,細孔會噴發細小鐵器,或者火苗。唯一缺點,便是重量。非力大者,不能持久。東海蛟人有輕盈的鮫革護體,刀槍不入,加上大力凶猛,異常驍勇!
機甲對鮫革,前者主攻,後者主防,但因這一群機關師乃新兵,實戰不多,且製造出來的機甲仍有瑕疵,竟被鮫人穩佔攻勢。
高低立見。
‘這些機關師,假以時日,定大放異彩。’元宗義轉身瞄了瞄方才困住自己的鐵籠,嘀咕道:‘譬如此籠,若再打磨打磨,裝上能致死的.....’說著,忽然明白什麼,垂眸望向蜷縮路邊的南宮化羽。
原來南宮化羽也一直注視山下。見小蝦和黃狗等人節節敗退,想支援,卻無力站起。他內傷頗重,稍稍一動,五臟六腑便如同被攪,痛得涕淚橫流。
元宗義胸口一緊,移開目光。
這時,火勢蔓延至山頂,兩人的所在慢慢被嗆鼻的煙霧包圍,炙熱火浪撲面而來。元宗義忽然輕嘆一聲:‘今日你手下留情,我也不殺你。他日機關城若投誠,我定許以榮祿,與爾等休戚與共!此諾,至死不變!’
說完,一個縱身,錦袍如風,掠下山脊。火星颯沓中,一聲長嘯亢起,如鶴唳,又似雁鳴,縹緲綿長,須臾隱沒江面。
南宮化羽不住擦拭眼中淚水,連他自己也不知,為何如此迫切地想看清,元宗義消失前的身影。只是覺得,他這一走,有些東西,就永遠回不來了......
這一日,蕭嶺山城,淪為火宅,百姓流離失所,死傷無數。森,洛兩水的漕幫,數位頭領被戮,實力重創。冥靈侯麾下的五十名青年機關師,十五人不敵,嗚呼夭隕。
元宗義與五千東海蛟人,利用洛水的逆流優勢,沖散一千府兵水師,輕鬆砍斷臨時放置的鐵索,乘東風,穿蕭嶺,直逼京畿南面門戶-若鴻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