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谨自然知晓父亲心中所想,定了定心神,便又道:“卫所一案,程党直逼勋贵,便是大长公主也无力反抗,只得接下这一招。程党之功固然不小,但此事若无今上许可在前,必不能成。
虽则如今大长公主权柄甚重,地位岿然不动,诸如府上世子县主亦受今上恩宠甚重。可朝野皆知自今上践祚之后,便对大长公主行事多有不满,只恨皇室衰落,孤掌难鸣,无法真正把持朝政,才让勋贵武将左右朝局。
是故,今上三请邯郸余家出山。然,余家清誉之盛,地位之尊,召力之强,实非今上所料,亦远非他所能掌控。因此今上只能将余家弃之不用。
如此才有今上与首辅大人识于微末一说。今上想在朝堂之上有话语权,便需要重用文官,从武将手中夺权,从而集权。而眼下程党俨然已是今上需用之人。”
“不无道理。”沈明义点点头,接着便问,“所以,依慎之看来,程党是今上作集权之用的么?”
听沈明义这么问起,沈行谨顿时错愕,“莫非不是么?”
沈明义闻言便笑着摇了摇头,“如此想法未免浅薄了些。”
沈行谨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半响才嗫嚅道:“那依父亲之见,程党如今境况如何?”
沈明义目光炯炯,落在沈行谨半是疑惑半是求解的面容上,“今上确有用文臣钳制勋贵武将之心,才请余家出仕。然余家位尊权重,难以掌控,今上便目光放在程首辅身上。可依你之见,程家如今比之余家如何?”
沈行谨顿时哑然,不知沈明义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程家比之余家如何,这种事需要说吗?完全没有可比性啊。他们差的何止一星半点。
“程家比起余家来自是相去甚远。”沈明义笑得意味不明,“但这就能说明程家好掌控吗?程家只有程首辅吗?程党只有程家吗?程首辅真的只忠于君吗?他不为自己考量吗?这朝中有多少他的人?”
听到这些话,沈行谨才反应过来。
以往他很少往这些方面想,只觉得今上需要文臣的力量,而现如今程党扶摇直上,自然是今上属意的。比如卫所一案不就得到了今上所求吗?可沈明义这么一提,才发现细思极恐。
余家不好掌控,所以成为弃子。但程党或者程家就好掌控吗?诚如沈明义所言,程党不止程家,程家不止程阁老。
程党之中的贺家便不容小觑。当年太康政变一事,贺家出力镇压为余家呼吁的众多学子,又借余家之姻亲身份捏造证据。
在事后今上嘉奖政变之中有功之人时,贺家是摆在前头的。如今贺家的掌权者已官至大理寺卿,位列九卿。
程家除去程濂官居首辅之高位,还有他的几个儿子,虽都外放为官或为知府或为知县。但管辖之地亦是国朝重镇。更重要的是他的外甥季方平官居两淮都转运盐司转运使,堪称手握两淮盐业,国朝财命之一。
其权柄之重亦不言而喻。
而程濂本人的确非完全忠于君主之人,国朝之中他亦安插了不少人手。况且,他与今上也并非那般亲密无间。
卫所一案后,军中新增监军一职。程濂上书请奏欲令兵部郎中任时茂为监军,今上留中不发。只因任时茂是程濂属意之人,却非今上属意之人。
最后,今上擢兵部给事中魏延秉为监军,秩正六品。但监军之职是为监察武将,且今上特许可先斩后奏,权柄之重可想而知,实为明贬暗升。
而魏延秉此人也是真正的寒门学子,两袖清风,不属于任何党派。他能走到今日,完全是靠自己的本事。所以真正说来,他才是完全忠于今上之人。
想明白这一点,他才知晓今上下诏令地方官入京任职的真正意图。地方官远离京畿,受到朝堂党派影响的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