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赵伦分别之后,田钧并不急着回府。
他转头就雇了一辆牛车,向西市缓缓行去。
西市,虽然只是邺城平民的聚居之地,却也有形形色色的市集。
只可惜如今河北的上空,已被战事的乌云笼罩,使得这些平民的市坊冷清了许多。
沿路行来,田钧不时瞧见州府的役吏收取户税,心中五味杂陈。
好在冀州还算富庶,尚不至于被逼到男子当战,女子当运的地步。
安阳坊在西市东南角,是用来安置外来黔首、平民,以及罪籍的地方,可谓邺城最为贫瘠之地。
田钧此行之目的,是耿武的族弟耿苞一家,如今就在这安阳坊中。
安阳坊较初平年间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但田钧凭着记忆,还是寻到了里门监。经过一番询问之后,这才找到耿家。
这是一处独院的宅子。
门前虽然没有门牌,但在大门的正梁上,写有一个刚劲却又泛黄的耿字,似乎诉说着主人曾经的辉煌与不甘。
耿苞,曾任袁绍主簿,是冀州的实权人物。
当年耿武阻拦袁绍之时,耿苞不愿参与,耿武便没有勉强。等到耿武一家被杀,耿苞号泣啼血,因此享有美名,被袁绍信重。
耿苞的言行到底是真是假,田钧不得而知。但是这些年,耿苞似乎有意与田钧保持距离,因此两人并不熟络。
可惜,他去岁也被袁绍杀了。
至于被杀的原由,则让田钧哭笑不得——谶言。
去岁,袁绍消灭公孙瓒后,跨有河北四州,一跃成为大汉最强诸侯。耿苞适时的跳出来,在冀州四处散播袁氏代汉的言论。
然而这番言论遭到冀州官吏的一致口诛笔伐,袁绍为了洗脱嫌疑,掩盖野心,只好选择平息众怒。
袁绍并没有给耿苞辩解的机会,干干脆脆的灭口了事。
“袁为黄胤,宜顺天意。”
多么美妙的谶语,却让田钧嗤之以鼻。
他冷笑道:“袁本初你做的好事,却将缺德账赖在他人头上。如此厚颜无耻,活该霸业不成。”
耿家这一处屋宅,称得上破败。
残旧的院墙历经风吹雨打,已经斑驳陆离。屋顶薄薄的茅草上,覆着厚厚的积雪,仿佛一碰就倒。只有被收拾干净的小院,能看出生人活动的迹象。
透过犬牙交错的柴门,田钧瞧见一个壮硕的青年男子,正在小院中练习箭术。
田钧认出是耿苞的公子,族兄耿平(一名并)。
他与耿平自幼就是玩伴,两人关系莫逆。这些年田钧被禁足在别驾府时,耿平时常背着家里,私下到田府与他会面。
直到去岁耿苞被杀后,耿平一家被迁来安阳坊,这才断了联系。
“势安,一会到城外再猎些牲畜,到东市换些现钱。明日府吏要来收取税额,家中仅剩两匹绢,已经油尽灯枯了。”
屋内突然传来一个妇人声音,是耿苞的夫人赵氏。
“税钱税钱,三天两头不是税就是钱,这日子如何是个头?”
耿平将弓狠狠掷在地上,恨道:“西山都要被城中的百姓翻过来了,哪里还有什么牲畜!便是那一寸高的新柴,也早就被人伐完了。”
耿平啐了一口,唾骂起来:“若不是袁绍冤杀了父亲,耿家如何会陷入到这般地步?娘,依我看,这日子不过也罢,不如反了他,去投黑山张飞燕!”
赵氏从屋内匆匆跑出,用手堵住耿平唇齿,骂道:“休要胡言乱语。你父亲的事,千万烂在心里。至于税钱——”
赵氏从头上取下金笄,拽在手心里,眼中闪过一抹不舍,叹息道:“将这簪子抵了,还有不少余钱。
平儿啊,莫要再提黑山贼。你父亲若是在九泉之下知道你去从了黄巾,如何能够安宁?”
正说间,田钧推开柴扉,移步走进院内。
“何必去投黑山强人?欲报叔父之仇,就随我去黎阳。”
赵氏闻言大惊失色,手心一颤,金笄跌落在雪地里。
她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田钧,早就认不出他容貌来。以为是闲言碎语被外人听去,身子不由自主地缩了起来,像是惊弓之鸟。
耿平顺着声响,扭头看去。
“势先!”
“你,你!你如何从——”
田钧见耿平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一副吞吞吐吐、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不禁笑出声来。
“我若说袁绍放我自由,兄长可信?”
田钧说罢,又走到二人眼前,作揖拜道:“钧,见过婶娘,兄长。”
“势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