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尔零满脸急切,连连追问什么是“死去的活着”、什么才算“活着的活着”、究竟怎样,才算活着。
祝无哀持剑不语。
贺尔零破口大骂,“你瞪着我干吗?你这个烂狗日的,赶紧告诉我答案啊!”
祝无哀认真道:“我没有资格定义什么才算活着,我只是觉得,生而为人,如果连人性都没有了,就不算活着了。”
“人性……”
贺尔零一顿,然后一把推开黑色大钝剑,揪住祝无哀的领口,猛踹他的屁股。
“放屁!就是因为人性这种东西,我才讨厌生活、讨厌这个世界!”
贺尔零可以吸取他人的寿元,转化为自己的灵力。通过寿元,他感知到了数之不尽的人形形色色的心绪。
本来就厌烦世俗规矩,厌恶勾心斗角的他,窥见人们藏在心底深处的各类欲望,虽然偶尔会有一些美好的东西夹杂其间,但那只是沧海一粟,终究会被“欲望的海洋”淹没,最终消失殆尽。
贺尔零无法看透“人性”这门复杂的课程,从心底里厌恶这门课程。
他不明白,也不相信,人性这种复杂、丑陋的东西,可以决定活着的意义。
“你他娘的放屁!”
贺尔声嘶力竭地喊着,吸取少年的寿元,探索他的内心世界,自己寻找答案。
祝无哀也动用自己的灵能,吸收养蜂人的灵力,读取他心底里的世界。
互相窥探对方内心的两个人默契地皱起眉头,满脸疑惑。
接着,两人的嘴角一同绽开笑容,笑容里头,是不约而同的讥讽。
贺尔零探索少年的内心世界,发现这个臭死鱼眼心里,有的只是与一名紫发女孩携手相伴,保卫她的生活。以及成为一名仗剑者,反抗为祸八方的虎豹豺狼,和秉性纯良的人们好好的过日子。
除此之外,少年的内心世界别无他物,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没有对于这座世间的深深憎恶,没有贪婪自私的算计,也没有猖獗的欲望。
平平淡淡,却美好动人。
真是可笑啊……在这样的乱世里,会有多少秉性纯良的人?
要知道,病态丛生的地方,最多的就是人了。所谓纯良,不过是人这种可怕、丑陋的生物昙花一现的品质。
少年的美好梦愿,根本就是“幼稚的空想”,早已知晓人心可畏、人性丑陋的男人这才献上讥讽的笑容。
而贺尔零的内心世界,开满了烂漫的山花,回荡着无忧无虑的孩童嬉戏声。
这个手上沾满鲜血的瞎子想要建造的乐园,其实就是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
每个人都会长大。
有很多事情,只能怀念,不能重塑。
这个拒绝长大、拒绝面对长大以后的生活的胆小鬼,想要建造的乐园,不过是一处逃避之所。
本应该自己鼓起勇气,勇敢地面对世界,却偏要挥动兵刃,剥夺他人的性命,建造用于逃避的屋子,迫使那些无辜的村民为他的胆小怯懦负责。
窥见这一切的少年忍不住扬起嘴角,讥讽这个可怜又可恨的胆小鬼。
两人一起抬头,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毫不遮掩的讥笑,抬起兵刃杀向对方。
“砰!”
长剑与金色蜂刃相抵。
瞎眼男人翻身而起,握着金色蜂刃自上而下,狠狠劈了下来。
祝无哀横着剑抵挡。
“叮当”一声,携带着巨大灵力的蜂刃击落了死鱼眼少年的黑色大钝剑。
“好痛……”
祝无哀的虎口迸裂,鲜血狂涌,像被千斤巨石砸中了一样,狼狈地倒在地上。
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像被巨石砸过的痕迹。
贺尔零虽然瞎了,但他灵活地操纵自己的灵力,让它如触角一样接触方圆周遭的一切,生成清晰的影像,反馈在脑海中。
任何人和他对战,都没有办法利用他的眼瞎这一弱点攻击他。
祝无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双手虎口处涌出的鲜血“哧哧”燃烧起来,死鱼眼底下,慢慢堆积着清晰可见的黑眼圈。
贺尔零讥笑道:“无哀,我知道你想成为一名仗剑者,惩恶扬善。可是,就凭你这样的力量,如何当一名仗剑者?”
祝无哀笑道:“我知道,你一心想要建造和无忧无虑的孩童时代一样美好的乐园,可你再也回不去了。”
贺尔零怒道:“小王八蛋,你能看见的,都是我想让你看的,你真的以为你有多了解我?少他娘的放屁了!”
贺尔零继续道:“其实,你也和我一样,渴望着一座美好的乐园,对吧?咱们是同一种人,可以合作起来的。可是,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出现这样那样的丑陋,究竟要怎样,才能建造真正的乐园呢?”
“我不会跟你合作的。”祝无哀鄙夷地摇摇头,“我知道丑陋无处不在,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可能绝对完美的。所以,我们想要的乐园,绝对不一样。”
贺尔零缓缓垂头,“没错,丑陋无处不在,丑陋无处不在!除非……除非彻底根除人性的糟粕,将那肮脏的欲望全部清除,真正的乐园才有可能出现。”
说着说着,养蜂人脸上的沮丧慢慢消失殆尽,兴奋涌上脸颊。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男人像个孩子一样手舞足蹈,似乎在与死鱼眼少年的交谈中,找到了一直困惑着他的答案。
祝无哀疑惑地看着蹦蹦跳跳的怪男人,“人性的糟粕,要怎么判定?”
贺尔零大声道:“你傻啊,关键在于七情六欲啊!七情六欲是人性的土壤,会长出各种各样丑陋邪恶的果实,只要根除人们的七情六欲,让他们无情无欲,这座世间就会成为真正的乐园啊!”
祝无哀反驳道:“不对,没有七情六欲的人,那还算是人吗?”
贺尔零头一次睁开眼睛,那两个恐怖的窟窿死死盯着祝无哀。
宛如深不见底的洞穴。
少年的死鱼眼里,干干净净,犹如清澈的溪流,与养蜂人形成强烈的对比。
贺尔零佝偻着身躯,对心地干净如一张白纸的少年道:“是你涉世未深,内心才会如此,我不信你坠入深沉的‘人性之海’里,依旧还能保持干净纯真的心地。”
“咻~”
贺尔零挥动金色蜂刃,画出一个暗金色的圆圈,牢牢罩住祝无哀。
“呼——”
祝无哀两眼一黑。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他握紧黑色大钝剑,使劲挥舞,却什么也没碰到。
刺耳的喧嚣慢慢消失,沉重的眼皮慢慢变轻,祝无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置身于一条陌生的街道上。
在他睁开眼睛的刹那,车水马龙的喧嚣声由小到大,回荡在耳边。
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各种各样的气味混杂在鼻尖。
“这是哪里?”
祝无哀搞不清状况了。
“难不成姓贺的老王八蛋施展了某种灵术,把我从欢糖镇弄到其他地方了?”
祝无哀试图弄清楚状况。
往前走了几步……
心口突然袭来剧烈的绞痛!
他捂住胸口,疼得瘫倒在街上。
“好疼……”祝无哀疼得叫出声来,出于本能地伸出手求救。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并没有多少人停下脚步,像是看不见死鱼眼少年。
偶尔停下来的人瞥了少年一眼,随即归入冷漠的人群。
极少一部分人在少年身前停留一瞬,进行短暂的内心挣扎以后,还是迈开步子离开了,任由少年自生自灭。
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路过此地,没有看见祝无哀,被他绊了一下,险些跌倒。
老人气呼呼地瞪了一眼少年,张开嘴巴骂了一句,离开了。
祝无哀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饱受痛苦,却没有一个人施以援手。
人头攒动的街头,仿佛空无一人。
剧烈的痛感越积越多!
祝无哀慢慢失去意识……
再次恢复意识,睁开眼睛,自己依旧置身于热闹的大街上,痛楚也消失了。
祝无哀疑惑地皱紧眉头。
“怪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祝无哀踱来踱去,思考道:“难道我中了贺尔零的灵术,此刻正置身于他制造的幻象之中?那家伙到底想干啥?”
在他的正前方,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砰咚”一声倒在地上。
老人几次想要爬起。
但都没有办法自己站起来。
“哎哟,哎哟……”
老人一边痛苦地呻吟着,一边伸出手,向周围的人求救。
行人脚步匆匆,没有人注意到摔倒在地的老人,或者说,假装没有注意到。
朗朗白日。
人头攒动的街头。
匆匆路过的行人,宛如盲人,瞧不见跌倒在地的老人。
也像一群聋人,听不见老人的呻吟,听不见自己的心口处,心脏跳动的声音。
祝无哀瞧见老人跌倒,没工夫思考当下发生的一切,急忙跑到老人跟前。
此前,祝无哀在地上疼得大喊大叫,没有任何人施以援手。
其中有一个老人碰到了他,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低声咒骂着离开了。
现在这个倒在地上的老人,就是此前那个见死不救还低声咒骂他的人。
死鱼眼少年没有想这么多,直接扶起了老人,“老人家,你没事吧?”
老人并没有感激死鱼眼少年“以德报怨的善举”,反而抓住了他的手。
“年轻人,你为什么把我推倒在地?现在,我的腰扭了、腿伤了,你得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