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头叫做夕拾,瘸了一条腿,经常和祝无哀的酒鬼阿爹一起喝酒。
从小到大,只要看见有人被欺负,祝无哀便会出手帮忙,久而久之,得罪的人越来越多,鼻青脸肿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多。
好几次干架,这老头都在场。
但他一直袖手旁观。
劝都懒得劝。
关键是,瘸了一条腿的红衫臭老头每次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祝无哀。
好像祝无哀才是做错的人。
祝无哀虽然不喜欢他,但见到他醉倒在地,总不能不管,便俯身扶起了他。
“放开,老子不用你扶!”
瘸老头骂骂咧咧。
祝无哀懒得理他,边走边向人打听瘸老头的住处,送他回家。
欢糖街北。
腰悬铃铛的紫发女孩捧着一捆野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家小书屋门前。
视线漫无目的地游弋,最终落在扶着红衫老头的死鱼眼少年身上。
“爷爷……”
女孩骤蹙眉头,赶紧放下手里的野花,跑到死鱼眼少年身边。
“您又喝醉了吗……”
女孩既担心又生气,和死鱼眼少年一起把瘸老头搀进屋里,扶上床休息。
祝无哀有点诧异。
他没有想到,红衫瘸老头竟然是一家小书屋的老板,还是紫发女孩的爷爷。
“哗啦啦……”
祝无哀出门时,下起了大雨。
女孩递给祝无哀一把伞,自己却坐在书屋前的阶梯上,苍白的小脸,迎着饱满的雨珠,仰望着灰暗的天空。
“叮当、叮当~”
雨打铃铛,声声清脆。
祝无哀没有离开,站在紫发女孩身边,给她撑伞。
大雨倾盆,冷风呼啸。
女孩曲起膝盖,托着下巴,看着给她撑伞的祝无哀,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如果一直让雨淋着,会枯萎吗?”
“你是说花?”
女孩摇摇头。
随即,伸出双手。
任凭雨珠儿在她的掌心里跳舞,软糯动听的声音略带忧伤。
“我是久久囚禁于温室之中的胆小鬼,丢失了勇气,最害怕风吹雨淋。可我知道,我不能一直做一个胆小鬼。”
祝无哀收起雨伞。
坐在女孩身边,陪她一起淋雨。
“我觉得,温室里的胆小鬼也好,会在雨中枯萎也罢,都没关系,你是你自己,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
“就因为自己没出息,才会这样痛苦,要是我……不是我就好了,这样,爷爷也不会心情不好,天天喝酒了。”
祝无哀从这个娇弱的女孩眼里,看到了深深的自我嫌弃,虽然和她不熟悉,但祝无哀感觉,她一直在勉强着自己。
“人就该为自己而活,你要接受自己,并坚定地一直做自己,那些不能接受自己的人,你也不必接受他们。”
“也包括爷爷?”
“我觉得,一个真正对孙女好的爷爷,一定会接受孙女最真实的一面。”
女孩闻言,眉头轻蹙。
祝无哀半是认真,半是戏谑道:“生活是你自己的,你要做自己的主角。委屈求全是最愚蠢的事情啦,有句话说得好,‘与其委屈自己,不如为难别人’。”
女孩徐徐露出笑容。
接着,眨眨眼,抖落眼睫毛上的雨珠,“可我不想委屈自己,也不想为难别人。”
系在小蛮腰上的铃铛“叮当”作响,女孩站起来,把手掌放在祝无哀的头顶上,像在用双手,给祝无哀挡雨。
一改之前的消极姿态,傻气满满的模样,极具可爱感。
“淋雨会感冒的,感冒会很难受的。”女孩边说边退回屋檐之下。
……
祝无哀回到家。
酒鬼阿爹祝敷坐在屋前,眺望着天边,手里攥着一堆小石子。
见儿子回家了,祝敷抬起手中的碎石子,“怎么弄得湿漉漉的?来陪阿爹玩几局捡石子游戏吧,好久没玩了。”
虽然一大把年纪了,但酒鬼阿爹就喜欢玩一些幼稚的游戏。
比如,跳皮筋,扔沙包……
祝无哀摇摇头,道:“喝醉酒就好好睡觉,你起来干吗?”
祝敷瞪了儿子一眼,抬起放在一边的酒壶,“那陪阿爹喝一杯总行了吧?”
祝无哀走进屋子里,“我不喝酒。我要煮面条吃,你要吃吗?”
“你都不陪我玩游戏,也不陪我喝酒,我才不要陪你吃面条呢。”
“爱吃不吃。”
阿爹总是喝得烂醉如泥的。
祝无哀从来不管他。
酒是他自己想喝的,谁也没有强迫他,这是他的自由,就算是他的儿子,也是没有资格管他。
祝无哀是这样觉得的。
也是这样做的。
很多人觉得祝家这个死鱼眼小子多少有点毛病,哪有做儿子的看见阿爹喝得烂醉如泥,却从来不拦着?
祝无哀不觉得他们说的是错的,却也不觉得自己是错的。
“无哀。”
祝敷晃晃悠悠地回到屋子里,红通通的脸颊,变得认真起来。
“怎么了?”
“你啊,能不能听听阿爹的话,收敛一下自己的脾气,争取在‘可爱榜’上获得一席之地,洗刷坏孩子的恶名。”
阿爹的眼角,泪光隐隐闪烁。
“阿爹,你觉得那些登上可爱榜的人,都是好孩子吗?你觉得他们全都乐意付诸所有的努力,登上可爱榜吗?”
祝无哀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死一般压抑的教室,以及教室里面,那些埋头看书的孩子们,使劲攥紧了笔的手。
明明疲乏不已……
却始终没有放手。
祝敷叹息道:“无哀,你知道吗?阿爹不要你当什么好打不平的英雄,也不想见你隔三差五便鼻青脸肿的模样,更不想碰到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事。”
祝无哀轻轻道:“阿爹,以后我一定会注意的,不让你担心。”
祝敷无奈摇头。
死鱼眼少年知道阿爹是为了自己好,是担心自己,可他没法答应阿爹的请求。
生而为人,本应该是自由的。
他只想遵从自己的内心行事,不想困在任何形式的束缚之中。
无论是以爱之名造出的善意枷锁,还是用道德绑架的方式编织的囚笼。
少年的想法纯粹而幼稚,天真且任性,但这确实是他的信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