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整个人都被孤独和痛苦淹没,唯独对于爱情,我不愿亵渎它半分。
这个时代,对于老实人好不公平,我啊,就是一个典型的老实人。
没有出众的长相,没有过人的才华,也没有啥脾气,是那种放在人群中,不会有人留意的存在。
我的青春,既没有坏孩子那样轰轰烈烈,也没有努力的好孩子一样充实,平平淡淡,无聊得不能再无聊。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坏孩子,也没有资格说自己是一个好孩子。
我一直都想拥有一份真正的爱情,但我从未真正体会过怦然心动的感觉。
真的好可悲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又拾起了以前的恶习,开始在脑海里杜撰爱情,借此慰藉我满是疮痍的心灵。
我在这种“虚构的美好”里沉迷,贪婪地享受着虚无缥缈的美好。
可是每到深夜,理性从层层叠叠的谎言里挣脱而出,告诉我这一切都是虚假的,让我认清现实,别再自欺欺人了。
每到这时,我只能疯狂地捶打着自己的脑门,然后抱头痛哭,束手无策。
这个时候的我……
已经是一个老男人了。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回到了悬旧里,我想念那里的父母,我的朋友们。
同时,又害怕他们的嘴巴,害怕他们发出的,催促我摆脱单身的声音。
阿爹阿娘在我离开以后,一直默默承受着街坊邻居的流言蜚语,他们更加消瘦了,衰老的脸上,堆满了忧愁。
我不孝……
我是一个罪人!
可我仍旧无法接受阿爹阿娘和村里的人给我介绍的那些女人,我还是不可救药地想要拥有一份真正的爱情。
有人对我说:“就算为了你的阿爹阿娘,你也不应该继续再这样下去了,放低你的眼光,跟一个差不多的姑娘结婚吧。”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也没有遵从他们的意思。
我知道,我早就成为一个囚徒了,被他们的目光和口水囚禁。
我的挣扎、我的痛苦、我的绝望,就是沦为囚徒的证据!
我的身上,缠满了锁链,覆满了世俗的口水,这是一种悲哀的沦落,我不想我的爱情,和我的人一样,彻底地沦落。
这是我唯一的执拗。
我最喜欢夏天的蝉虫。
虽然只活一夏,但它每一天,都在竭尽全力地唱着属于它的歌。
它是勇敢的,是一个斗士。
我,也想当一只勇敢的蝉,做一个斗士,想要死命地唱着自己的歌。
然而阿爹阿娘接连去世,谴责我的目光和口水成倍增多,我的内心也开始动摇。
我在想,我这一生,一直在坚守的东西,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人这种生物,从来都是一种矛盾的存在,就像我看不起那些为了应付催婚,随便找了个人结婚的朋友,但看到他们出双入对的时候,又会发自内心地感到羡慕。
就像我一直都在期待着找到一个真正喜欢的人,然后纵情享受春宵之欢。
却压抑不住内心的欲望,用自己的左右手,解决生理需求,完事以后,便在心底鄙视这样龌龊的自己。
每次都在想着,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了!但隔不了几天,又会重蹈覆辙。
为了一份可能这辈子都不能拥有的爱情,我辜负了身边的所有人。
为什么偏不服输呢?
好累啊!
我应该早点认输的。
阿爹阿娘在世时,因为他们没出息的儿子,日复一日地遭受流言的困扰。
现在,他们的儿子,想用他的方式赎罪,洗刷他们的耻辱。
我在阿爹阿娘的坟前磕了三个响头,告诉他们,我认输了。
然后,我离开悬旧里。
跑到外边打工挣钱。
两年后,我回到故乡。
村民们看到我身边多了一个漂亮的女人,纷纷睁大了眼睛,吃惊不已。
看到我换了一个又一个漂亮的对象,他们一改之前的态度,转鄙夷为羡慕。
他们满眼尊敬地向我求取脱单秘法,把我当成一个成功的“脱单理论家”。
他们不知道,我身边的女人,都是我花钱雇来的演员。
我享受着他们的夸赞,这种摆脱了单身者的快感令我着迷。
虽然这一切都是假的,但我迫使自己忽略现实,逼迫自己这一切都是真的。
建造在我脑海里的剧场已经坚不可摧,演出的浪漫恋爱喜剧,谁也不能阻止。
打工赚来的钱,总有用完的时候,我花光了积蓄,雇不起演员扮演我的对象。
村里人发现一切都是我的骗局,跑到我家,不停地讥讽我,嘲笑我,斥责我。
这时候的我,已经深陷于自己编织的美好谎言中,病入膏肓,无法抽身而出,对他们的目光和口水视而不见。
我的脸皮开始脱落,从一个堆满皱纹的中年男人,变成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从此扔下韩八舌的身份,以鹿失之名自居。
我把自己塞进杜撰的现实之中,麻痹自己的意识。
在那虚构的现实里,我是一个年轻的少年郎,疼爱自己父母没有去世,即将要到早安城的第一学府英瑜学院读书。
我像是失去了有关现实的一切痛苦记忆,认真扮演着虚构的角色,完全不知道我觉醒了一种奇怪的灵能:
彻底麻痹自己的心灵,全身心地投入自己的妄想之中,眼中所见的一切,全都基于自己的妄想。
这其实就是妄想症。而我,其实就是人们口中的“精神病”。
唯一有区别的是,我可以借助灵能,一定程度上扭曲自己的外表,并将一定范围化为我的“妄想领域”,身处于“妄想领域”里的人,都会置身于幻象之中。
也许是我刚觉醒灵能,没能彻底杀死心底深深处的理性,零星仅存的理性,在我心里深处,化成另一个自己,一再劝诫我不要继续沉沦于悲哀的妄想之中。
理性与妄想激烈对抗,影响着我精心杜撰的现实,导致带有强烈的新生意味的角色——鹿失,拥有怯懦内敛的本性。
从韩八舌变成鹿失的我,能进英瑜学院的真正原因,是魏喜道觉得我的灵能特殊,可以往心理学领域靠拢,破例录取了我。
而我虚构了一个“走后门”的理由,隐藏起我并不想承认的灵能。
在学院门口,我碰见了一个娇小可爱的女孩,感觉到她害怕挤入人海,见她眼里满是对于人群的畏惧。
我忽然感觉,她和我是一类人,同样囿于人们的目光和口水。
于是,我擅自“邀请”她,成为我的“妄想剧场”里的女主角,此后一厢奔赴的演出,全由我的妄想主导。
我沉浸其中,为虚构的欢乐而欢乐,为虚构的忧伤而忧伤。
被囚禁于心灵深处,奄奄一息的理性对我说:“你这个逃避现实的胆小鬼,这场虚妄的演出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接受现实,勇敢对抗现实的残忍,就这么难吗?”
我假装听不到这振聋发聩的质问,继续投身于自欺欺人的独角戏中。
在我们学院里,有一个仗着黑色大钝剑的死鱼眼少年,游弋于声名狼藉之中,无视人们的目光和口水,我行我素,叛逆桀骜,勇敢地做着最真实的自己。
我打从心底嫉妒他,把他视为强劲的敌人,在心里抹黑他的形象。
越是这样,理性滋生的自我鄙夷感就越加强烈,甚至化成我以前的模样,出现在我眼前,用一种悲哀绝望的眼神看着我。
可我已经病入膏肓,竭尽力气扼杀他的存在,在我的“妄想剧场”里,将其当做我的朋友,同时担任“恋爱军师”的职责,配合演出酸涩的青春恋爱戏码。
我就像一个摸象的盲人,把没吃过猪肉,却看见过猪跑当做信条,在我的“妄想剧场”里,演出自定义的深情。
既做主角卖力表演。
也当观众,泪流满面。
还想用笔记录下来,搬到大众面前,证明自己并不是从未拥有过爱情。
这出一厢深情的戏码结束之时,我那理性的一面悲哀地训斥道,这场漫长的演出,只是懦夫丑态百出的骗局,只为了从拙劣的顾影自怜里,获得病态的满足感。
我也清楚,我的妄想和理性持续对抗,终有一日,理性将会胜出。
到时,身心皆会崩溃。
在此之前,我必须解决半生积攒的疑惑——我想用自己的方式,探寻什么才是爱情,宣泄当了半生单身狗的痛苦!
就这样,建造于脑海之中的“妄想剧场”的最后一场戏,徐徐拉开序幕。
抵达早安城之前,我耗尽所有灵力,全力施展灵能,强迫我理性的化身,扮演好友兼引导人的身份,见证这场演出。
灵能最大化的施展,让我再次失去自我,沉迷于演出之中,也让夜斓广场上的早安城民众陷入幻象之中,
这场盛大的演出,终局始于脱单者们给出他们的答案,始于单身者与单身者之间的辩驳,甚至付诸拳脚,守护自己的观点,始于理性彻底占据上风,残忍撕下伪装,致使趋于崩溃的我说,不得不面对现实。
“妄想剧场”一点一点毁灭,我忽然听见了悠长的蝉鸣,这位勇敢的歌者,一直在死命地唱着属于自己的歌。
而我,不敢发出声音,却在心里一遍遍地幻想自己纵情高歌,同时,忍不住地鄙夷不敢张开嘴巴的自己。
真是可笑呢。
我这,荒唐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