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从后院传来了爽朗的笑声。卡莱尔停下了脑中运转的一切去聆听它,在他还没在0.0001秒内认出那阵笑声的主人前。
它已经令人惊讶地抚平了他纷乱的思绪。那是艾思蜜的笑声。卡莱尔露出微微的笑容,将耳朵专注在那阵与罗丝莉的高亢音频完全不同的中高音笑声上。他已经不讶异光是她的声音就足够让他平静。有时在医院中他的病人无法用现今的医学救治而失去生命时,只有她的话语才能带走他的悲伤。
卡莱尔移步离开宽敞的车库,站在车库与后院的转角处。艾思蜜正拿著浇花器满脸笑容地替花圃浇水,罗丝莉则站在不远处看著,双手环胸、面无表情地盯著一朵朵可爱的紫色与粉红色花朵随著水珠轻颤。
罗丝莉仍旧在非必要开口时把他当作不存在的存在,她和刘田也常常意见不合,但是她却愿意靠近艾思蜜,甚至开口和她说话。
有时候卡莱尔会觉得自己最初的理论是对的,也许艾思蜜有种吸引人们心灵的天赋。他还记得刘田刚转变后那段艰苦的时光,刘田并不是容易和人亲近的人,但艾思蜜在转变后第三天,他们已经如同朋友般的在客厅讨论古典乐和流行乐的差别。
「但我不喜欢紫罗兰。」罗丝莉的声音显得冷漠地评论著她们方才的话题。
「为什麼?」艾思蜜偏头露出有些困惑的神情。「我觉得他们的味道和花语都是很美的东西。」
「罗伊斯总是喜欢送这种花给我。」罗丝莉嫌恶地低语,将脸别开。
艾思蜜惊讶地望著他们的女儿好一会儿,然后柔出一抹微笑。「那麼,下次我们种玫瑰花吧?」
罗丝莉的脸稍稍软化了下来,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挪动身躯坐在不远处的秋千上。
卡莱尔轻叹了一声。罗丝莉对他擅自给予的生命并不抱期待,而这让他感到难过与内疚。
在某些方面,卡莱尔了解她的心理,在他意识到自己成为吸血鬼的那刻,他所想的只是结束这个永无止尽而孤独的永生。
直到他发现成为医生可以救人才开始对永生怀抱些许活著的意愿,这让他撑过几近三个世纪的黑夜。他希望罗丝莉也能从这个新的人生中找到一点活下去的意义,而不是陷入绝望中。
「不用那麼在意罗丝莉的想法。」刘田的声音静静地从他的身后传来。
卡莱尔回首,刘田的脸微微皱起。(我该怎麼帮助她?)
他的儿子耸耸肩膀。
(……我希望知道自己能为她做些什麼,但罗丝莉甚至不愿和我说话。)
刘田对他的父亲转转眼睛。「你不能指望每个人都像医院的女孩们一样对你有好感。」
卡莱尔满脸复杂的表情让刘田不禁大笑。
「我错过什麼了吗?」艾思蜜的声音带著好奇问道。
「不,当然没有。」卡莱尔转身朝他露出微笑。
艾思蜜扬起眉毛,她定定望著卡莱尔好一会儿,然后咬住下唇,将视线移到颤动肩膀轻笑的刘田。让卡莱尔感到那麼一点不安的是,刘田摇著头笑起来。
罗丝莉的目光转到他和刘田身上,深金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她从秋千上面站起,如同一阵带著香味的微风般和卡莱尔擦肩而过,彷佛把他当成了艾思蜜晒衣服的晾衣架般,不发一语地飘离库伦家的后院。
「她没有当你是晾衣架。」刘田用非常冷静的声音道。
他发出一声轻微如风的叹息。(你不需要安慰我,刘田,我知道——)
刘田的脸上一抹隐约的微笑。「她的心里比较把你看作是艾思蜜粉刷完不久的米色墙壁。」
(……感谢你的诚实,刘田。)
他的儿子露出礼貌的微笑,转身回到车库。
卡莱尔轻声叹息,他望著艾思蜜将园艺工具收进袋子里,将它放在花园的角落,然后拍拍衣服、用水冲了冲沾了泥土的手脚,踏进他们的房子。卡莱尔也随著她走进去,艾思蜜站在沙发的矮桌旁,把刚摘下的紫罗兰插在细口花瓶上,接著她那双蜂蜜色的大眼凝视著卡莱尔的脸庞。
「你又露出『全都是我的错』的表情了,库伦医生。」
「别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卡莱尔。」她语调轻柔地说。
他露出有些忧伤的微笑。「我知道。」
「罗丝莉需要一些时间适应我们的生活,她不像你想像中的那麼排斥这个生命。」她抬头,温暖的深金色眼眸对著他同样颜色的双眼,「总会有办法解决的,我想。」
卡莱尔的笑容显得真心许多。「我有说过你是个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吗?」
「也许一次或两次?」
车库的方向传来低沉的咆哮声,卡莱尔和艾思蜜僵住身子,微微瞠大双眼惊讶互望著。
「我可以『看见』也可以『听见』,」刘田从远处嘶声道,但他们的耳朵却能听得很清楚。「看到老天的份上,我才十七岁!不需要看到这种画面!」
「不,刘田,亲爱的,你已经三十几岁了,」艾思蜜理性地纠正道,「技术上来说。」
他们有些讶异刘田没有继续反击,只是听见Mercedes的引擎被点燃,然后又是一声开关门的声响,接著是车子扬长而去的加速声。他们沉默了一会儿,艾思蜜眨了眨眼,卡莱尔轻笑起来。
「我们居然将自己的孩子给赶出家门。」他深思道。
这是一间非常宁静的教堂,美丽的彩绘玻璃嵌在充满神性的静心堂窗框。
今天并不是做礼拜或者有任何节庆的日子,所以教堂里并没有任何人的踪影,甚至连牧师的影子都看不到。他们手牵著手步入里面,鞋子在空旷的室内泛起回声涟漪。卡莱尔松开他们交缠的手指,步履轻巧地走向挂著背负十字架的圣子像前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