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海望着身前懊恼的女子,眼底深处的笑意差点儿就要溢了出来,再抬头望去,往日看得腻烦的山林似乎也鲜活起来,分外美丽青翠…
小夫妻俩一前一后上了山,无夜一路上就觉得奇怪,为何没看见杂工们挑水担粪,结果爬到山顶一看就全都明白了。
三间茅舍的门口,贾大姐儿手里抱了那只梨花木的小方几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站着,显见是上门“打劫”来了。贾二姐儿双手拼命抱着她的胳膊央求着,“大姐,嫂子不在家,你不能拿她的东西啊?”
贾大姐儿不耐烦的甩开妹妹的手,气恨道,“你这笨丫头,就是她不在家我才拿的!她如果在家,别说木器,哼,一个草刺儿都不能给我。”
“那也不行啊,姐,我求你了,把东西放回去吧…”贾二姐急得小脸煞白,眼见就要哭出来了。都怪她脑子笨,姐姐平日是个什么脾气,她最是清楚,怎么就鬼迷心窍带她一起来给嫂子送菜呢。若是当真把嫂子家搬空了,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同嫂子相处?
赵青山等人手里拿着筐篓等物,各个都是一脸难色。他们有心上前帮忙阻拦,又觉这是贾家家务事,他们这些外人没资格插手。但不管吧,又怕朱家回来怨怪,所以只能堵在山路上,指望这样能勉强拖拖贾大姐儿的后腿。
贾大姐被妹妹阻拦这么半晌也是有些心急,她懊恼的扔了小方几,怒道,“你到底姓贾还是姓无啊?你是我妹子,居然帮着那狐狸精?”
“大姐嘴里这狐狸精是说谁啊?”无夜微眯着双眼,嘴角挂着一抹冷笑,慢悠悠边走边问。众人惊得齐齐回过头来,杂工们都是长出一口气,贾大姐儿却是尴尬不已。
但她不愧是有名的脸皮厚,眼珠儿转了转就伸手捞起躺在地上的小炕几,一边扯了衣袖擦抹一边数落自家妹子,“你这丫头要发脾气就在家里耍耍好了,怎么能随便拿你嫂子的物件儿出气呢?你看,好好的东西都划出印子了。”
说完,她又讨好的把小炕几递给走到近前的无夜,笑道,“蕊姐儿回来了,一路上累了吧,快进屋歇歇。”
贾二姐儿委屈的红了眼睛,她虽是性子天真但也明白自家姐姐在拿她做筏子,有心反驳又不忍姐姐难堪,于是只能极力忍耐了。
无夜却没打算给贾大姐留颜面,她一把拽过小炕几扔给身后的花海,高声说道,“花海,把东西送屋里去,以后记得提醒我锁门。有道是家贼难防,别哪日咱们回来发现连吃饭的碗盘都被搬空了。”
“谁敢动咱家,我打折她的腿!”花海手里拎着小炕几挥舞了十几下,然后才送进屋里去了。无夜也不理会满脸尴尬之色的贾大姐儿,直接牵了贾二姐的手笑道,“妹子,你怎么来了?若是家里有事,就请邻居帮忙送个信儿来。你身子不好,别累坏了。”
贾二姐儿听得嫂子心疼她,脸色就好了许多,赶忙应道,“嫂子别担心我,这些时日我咳得不厉害了。我担心你和哥哥没有菜吃就去园里摘了一些送来。”说完,她瞧瞧一边的姐姐又小声说道,“嗯,半路遇到大姐,她怕我累就…”
无夜扭头看看放在屋子门口的半篮青菜,越加喜爱这善良细心的小姑子,于是拉着她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道,“妹妹来的正好,我这几日打算给你哥哥做几件中衣。但我手艺实在粗陋,还要妹子帮我先裁剪一下啊。”
贾二姐儿最喜做针线活计,听得这话就笑道,“好啊,嫂子准备做对襟儿的还是斜襟儿的?”
贾大姐儿眼见两人完全把她扔在了一旁不理会,气得脸上横肉乱颤。但她偷东西被抓了现形不说,又想着以后把自家男人送来当管事,自然就更加理不直气不壮了。
她琢磨着今日是不能成事了,于是讪笑着高声说道,“那个…蕊姐儿啊,我家里还有活计就先回了,改日再来看你和花海啊。”说完,她也不等无夜应声就穿过一众笑嘻嘻的杂工匆匆下山去了。
赵青山对着她的背影偷偷“呸”了一口,末了赶紧招呼众人继续做活儿去了。贾二姐儿心软想要替姐姐说项一二,但瞧瞧笑容满面的嫂子又把送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姑嫂两个取了纸笔,凑在一处一边吃着花海贡献出来的小吃食一边写写画画,很快就连袖口要绣什么花纹都商量好了。这时,收工回来的李嫂子等人把无夜托她们代买的米面肉油等物送了过来,无夜谢过众人就忙着整理分放,贾二姐儿也兴致勃勃的随在一旁帮忙。
眼见米缸面缸填得满满,各色调料也装了罐子,房梁上挂了大条的腊肉,花海也担了水,劈了大堆的柴禾,灶间里就打点的有模有样了。
无夜瞧瞧自家小姑略微有些发白的脸色也不敢让她再劳累,高声喊了花海过来,要他陪着妹妹去果树林子逛逛,然后自己却动手准备晚饭。
一碗粳米淘洗干净,加上几粒大枣、花生、红小豆,然后倒进半锅甘甜的泉水,直接大火烧开又小火慢熬,不过小半时辰就有浓浓的米香从木头锅盖的缝隙里挤了出来。无夜深深吸了一口,满意的点点头就停了火,转而去准备炒菜。
贾二姐儿送来的豇豆极新鲜,洗净切段配上腊肉下锅炒炒,红豆碧绿,腊肉艳红,真是分外惹人垂涎。翠嫩的菠棱菜抹去根部残土,过水焯熟再攥去水分,撒上蒜末、盐、白芝麻,少少米醋,未等吃进嘴里,只嗅着味道就觉得清爽之极。
无夜把两盘小菜端上桌,又把熬得稠稠的红枣粥盛到陶盆里,这才满意的拍拍手,扭身走去门旁对着果林喊道,“花海,二姐儿,回来吃饭了!”
这会儿,太阳已是落到了西山头儿,鸟雀归林,果园里极安静。正在四处溜达的花海和贾二姐儿听得这话都是笑着应和,“哎,这就回啊。”
一家三口洗了手,团团围坐在小炕几旁一边吃饭一边说着闲话儿,不时发出阵阵清脆欢快的笑声。贾二姐儿眼见嫂子总是往哥哥碗里夹腊肉,哪怕哥哥不小心撒了粥或者掉了菜也不曾呵斥半句,反倒每每嘱咐他别烫了手,小丫头心里就越发欢喜自家哥哥找了个好媳妇儿。加者饭菜本就可口,她吃了一碗又一碗,最后难得撑得小肚儿溜圆儿。
无夜爱怜的摸摸小姑的头发,又把剩下的红枣粥统统装进一只小陶罐,嘱咐道,“你若是不嫌弃就拿回去,明早热热再吃吧。以后无事就常来,嫂子再给你做别的吃食,不出一个月保管把你养的比小猪儿还胖。”
贾二姐儿羞答答道谢接过了陶罐儿,花海就领着她趁着夜色未深赶紧回村去了。
贾老正惦记小女儿晚归,喊着老婆子替他拿外衫,打算出门去迎一迎。结果话音未落,花海兄妹就推门走了进来。贾二姐儿欢快的跑到爹爹跟前,献宝儿一般举起手里的陶罐笑道,“爹,嫂子给我熬了红枣粥,可香甜了。这会儿还没凉透呢,您吃一碗尝尝味道啊?”
贾老难得见到小女儿如此笑颜,连连应道,“好,好。”
贾二姐儿一边往厨房走一边不忘嘱咐哥哥,“哥,你快回山上去吧。天黑,我嫂子一个人看家该害怕了。”
“知道了。”花海应了一声又同贾老行了个礼就扭头出去了。待得贾婆子听见动静赶出来只看见小女儿手里的半罐米粥,于是恨恨抱怨道,“小狐狸精也太会算计了,半篮子菜就换了几碗稀粥。下次你若是再敢给她送东西,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贾二姐委屈得不肯说话,默默取了碗筷给爹娘盛了粥。结果贾婆子吃着香甜,一口气把半罐子粥都包圆儿了,气得贾老大骂她,“你是饿死鬼托生啊,怎么就不知道留些明早给二姐儿吃!”
贾婆子讪讪抹去嘴角的米粒辩解道,“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至于留过夜吗?二姐儿喜欢喝就让那小狐狸精再熬好了,我就不信她敢对小姑不好。”
贾老实在对这又贪又蠢的老婆子无法了,好声好气儿劝了女儿回房睡下,然后就扔下碗筷出去遛弯儿了,眼不见为净。
贾婆子狠狠撇撇嘴,嘟嘟囔囔咒骂几句就拎着陶罐藏去灶间角落。她天生就是属貔貅的,到了她手里的东西绝对不会再送出去,哪怕几文钱的陶罐也不成。
再说花海出了院门并没有回去果园,反倒转去了东山脚下的小院儿。梁老大夫正抓了本医书坐在灯下,一边喝茶水一边慢悠悠读着。突然听得柚米报信儿说自家弟子到了,老爷子立时装了恼怒模样转向门口,吹胡子瞪眼骂道,“你这不孝徒儿,有了媳妇儿忘了师傅!我若不是让甲三传信儿,你是不是要等到年底才知道过来一趟!”
段瑞本就心有愧疚,听得这话赶忙行礼赔罪,但老爷子却犯了小孩子脾气,一副死活不肯原谅徒儿的架势。段瑞无法,许了诸多出游或者搜罗好酒之类的诺言,这才哄得老爷子转了脸色,勉强说道,“这些事儿暂且不提,听说你那小媳妇儿做的一手好菜,明日我去果园转转,记得要她整治几样好菜色给我下酒。”
段瑞哪敢不应,立时点头说好。老爷子这才彻底欢喜起来,笑道,“甲一回来说起那道红烧肉香得他淌口水,你个不孝徒儿大鱼大肉吃着,倒让我这老头子整日啃面条。明日,我一定要好好补回来。”
段瑞狠狠瞪了院角一眼,那处阴影明显抖晃了几下。梁老爷子见此赶忙救场道,“不许调走甲一,是我这老头子多日不见徒弟影子,这才逼迫他说些趣事解闷儿。”
段瑞听得这话只好压下撵了甲一去北蛮的念头,然后陪着师傅喝茶闲话儿。老爷子倒也通情达理,没多大一会儿就撵他回果园,末了嘱咐道,“记得一定要你媳妇儿做红烧肉。”
段瑞哭笑不得的再三保证,这才出了门赶回西山。
无夜拾掇完碗筷就坐在油灯下一边记账一边等着花海回来,可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影儿,她难免就担心起来。于是举了油灯走到门外,可未等望见山下村庄灯火就被众多飞蛾和蚊虫大军团团包围了,吓得她赶忙又躲回屋里。
好在,不到两刻钟花海就开门走了进来。无夜一边麻利的关紧木门一边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是爹娘有事交代?”
花海摇头,脱下外衫放在木塌上,这才憨声说道,“路上遇到梁老头儿,他明日要来咱家玩儿。”
“梁老头儿?”无夜抽下脑后的木簪子迅速挑了挑灯芯儿,然后猜测道,“可是村东的梁大夫,我记得二姐儿说过,你先前总与他一起上山采药。”
花海点头应道,“他总给我好吃的,带着我玩儿。”说完他偷眼看了看无夜,又小声问道,“媳妇儿,明日炖红烧肉给我吃好不好?”
无夜扭头瞧得他满眼期待模样就笑道,“你是当真想吃红烧肉,还是打算用红烧肉招待梁大夫啊?”
花海憨笑,“我也吃,梁老头儿也吃。”
无夜投了个湿布巾扔给他擦汗,笑着嗔怪道,“你想招待忘年交就直说,何必这般拐弯抹角。我可不是小气的人!再说,这梁大夫平日没少照顾你,我正要谢他呢。放心,明日保管老爷子吃得满意。”
花海这才放了心,洗漱干净就躺在了炕尾。无夜端了水盆到另一间屋子也简单擦洗了一下身子,待得转身回来,花海已是睡的熟了。他的一只手臂直直横在床头,任凭无夜如何挪动都会立时再挪回来。无夜无法,最后索性把这手臂当了枕头,一边盘算着明日的菜谱一边慢慢进入了梦乡。
淡淡月色下,山间虫鸣声声悦耳,屋子里的男子慢慢睁开了眼睛,一点点儿挪动手臂直到把女子完全揽在怀里,低头就能轻易嗅到她的发香,这才满意的笑了起来。
夜正深,梦正甜…
无夜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既然昨夜答应花海要好好招待他的忘年交,她自然不会糊弄了事。
这日一大早起来,一众杂工刚刚到得果园上工,赵青山就被无夜喊了过去仔细交代一番,末了拿着银钱带着一个帮手直接进城去了。
两人都想在新朱家跟前落个好印象,于是不等太阳升到半空就满脸是汗的挑着两只竹筐匆匆赶回来了。无夜笑着谢过又嘱咐他们中午回家之前记得过来领些荤菜,就算是犒劳他们这几日卖力做工。
两人听后都是笑开了脸,毕竟那筐里买了多少好吃食,他们心里可是最清楚了。于是两人一再行礼道谢之后就跑去跟其余杂工报告这个好消息了。
无夜换了半旧的粗布衣衫,蘸了清水抿好额际碎发,然后就系上大围裙开始切切洗洗准备材料。花海劈了许多柴禾,又去山泉边担了两桶水,末了就坐在灶间门口时刻准备帮忙打个下手儿。
天气本就炎热,灶间里也没有排烟口,不过一个时辰,无夜就忙得满头大汗,花海扯了袖子替她擦抹,却不知道那袖子在哪里沾了灰土,反倒把他的小媳妇儿抹了个大花脸儿。
无夜嗔怪得拍了他一巴掌,惹得他呵呵笑个不停。无夜打水洗过脸就把最需要火候的红烧肉下了锅,大火烧开一刻钟就交给花海添柴慢慢用小火焖着。她则在菜板上铺开切成两寸见方的干豆腐片,然后把先前焯过水的各色蔬菜和炸肉酱整整齐齐放进去,卷成卷切斜刀,竖直放进圆盘摆成扇形,最后再找个颜色青碧通透的萝卜雕成引颈高歌的鸟雀模样,一盘美观又爽口的孔雀开屏就做好了。
无夜左右挪动盘子,自觉还算满意就又把炸好的油豆腐剪去上皮,挖空内芯,然后仔细填上事先切好的黑木耳、绿椒、鸡蛋碎,末了横竖各三只摆进方盘,浇上调制好的汤汁上屉蒸熟。
这般忙碌着,红烧肉已是焖得烂熟,她赶紧盛了出来装进大陶盆盖得严严实实。然后刷锅倒了小半下素油,三寸长的小黄鱼事先已是腌制了半个时辰,这会儿挂上鸡蛋和面粉搅拌而成的糊糊,放进热有里滚上几滚,各个就都穿上了极漂亮的“黄金战甲”…
不知何时,浓郁的肉香从灶间门口偷偷溜了出去,又被山风送得极远,直惹得山下干活儿的一众杂工们纷纷抬头翕动鼻子不停嗅闻。其中一个年纪小的后生实在忍耐不住馋意,小声询问赵青山,“青山大哥,咱们朱家中午要赏个啥荤菜啊,可有肥肉片?上次吃肉还是过年时候呢,我都快记不起肉味了。”
其余之人也是附和道,“就是啊,我听说在城里卖冰碗的几家现在日子可好了,饭桌上常有肉吃,都是朱家赏下来的。咱们朱家不是也管着那卖冰生意吗,许是也能让大伙好好解解馋吧。”
赵青山放下手里的锄头,端着架子咳了两声这才说道,“都好好干活吧,朱家不会亏待大伙就是了。”
众人有些失望,怏怏不乐的继续忙碌。赵青山见此又慢悠悠添了一句,“不过,早晨朱家吩咐我买了十几斤五花肉。这个时节鲜肉可是放不住啊!”
先前说话那后生眨眨眼睛,然后突然欢呼出声,“哈哈,中午真有大肉片吃了!”
众人也是喜笑开颜,纷纷吧嗒着嘴巴,不停吸溜着口水。赵青山见此也知大伙儿再没有做活儿的心思就摆手道,“眼见就是晌午了,大家都歇了吧,若是落了活计下午多赶些就是了。”
众人听得这话一窝蜂似的收起用具开始往山上攀登,好似离得灶间进一些,他们就能早些吃上大肉片一样。
赵青山自持身份不一般,慢悠悠扛着锄头跟在后面,不想刚走到山腰就见住在村东的梁大夫带着小药童从果林中间的小路走了出来。他赶忙上前行礼,笑道,“梁大夫,这是上山采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