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如晏旭想象中那样一蹦而起、一冲而就。
而是撑着木板,慢慢坐起,慢慢转过了身来。
显见得:白日里给予其的、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上的打击,都让这位老人有些难以承受。
晏旭的眼泪,在这一瞬间,几乎夺眶而出。
又在下一个瞬间,被骂得缩了回去。
“你个臭小子,你怎么会来京城?就你那破身板,咋没死在半道儿上?怎么的,你来了能有用?还是就来看老夫这副狼狈出糗的样子?”
“现在看到了,你可以滚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瞎花银子瞎跑了来,你很有钱吗?还欠老夫好几百幅画、画好了吗你就瞎跑?!”
童夫子的声音,带着沙哑、带着勉强,却仍是一溜儿的顺畅,骂得很……
晏旭按了按眼睛,揖手行礼:“学生正是来请教回去之法。”
你让我回去,我想带你一起回去,你是不是就得告诉我:我要怎么样才能救你们出去?
晏旭没打算跟童夫子说出自己正在做的危险之事。
“没有!”
还是被童夫子给拒绝了。
童夫子拒绝完,又嘟囔:“小屁孩子能想着摸进来看老夫一眼,已经足够。回去吧,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晏旭从中听出了浓浓的关切之意。
这个京城,混水泥沼,童夫子没有担心自己,反而来担心他会不会也冲动去闯下什么祸事。
晏旭心道:已经在闯了。
面上却是微笑。
他蹲下身,打开食盒,让香味瞬间弥漫在这污臭不堪的昏暗牢房内。
他还用手扇,将香味儿往里扇。
再掏出手炉,穿过铁栅栏递进去。
然后去到隔壁牢室,认真揖手行礼:“请沈院长用食、暖手。”
说着,将另一个食盒打开,端出内里的菜肴与汤粥,一盘盘、一份份,隔着栅栏递进去。
手炉和被褥,就让卫三塞进去。
没再多说,就走回童夫子那边。
童夫子也不知是为了想让他赶紧走,还是被饿馋了、冷痛了,反正已经挪了过来,不顾形象地连筷子都没用,直接用手抓着开吃。
晏旭将带来的东西都努力塞进去,然后,眼角余光就看见。
更老迈、身体更差、承受更多的沈院长,整理了下脏乱不堪的衣袍,顺了顺乱七八糟、纠结成团的长长白须,稳稳当当、一步步走到牢门口,盘膝坐下,拿起筷子、认真吃喝。
晏旭脑中忽而闪过一句话:君子如玉当如是。
包括童夫子,也是。
与相貌、风度、外在无关。
而是就有这样的人,无论处于什么样的环境、艰难,都能保持如玉的品格、君子的气度,代表着坚韧不摧的意志和毅力。
晏旭忍不住,后退一步,再认真冲这二位老人家,端端正正、各施一礼。
总有这样的人,为国朝撑起屋梁,遮庇着一代又一代新生辈们有机会茁壮成长。
哪怕他们自己已经老迈、已经伤痕累累,却从无改变和放弃。
当值一重!
童夫子撇他一眼,满嘴的食物中,挤出三个字:“小酸腐。”
眼中,却掠过暖色。
沈院长则抬眼,轻轻朝他颔了颔首。
待口中食物咽下后,面无表情出声道:“晏旭,你出去后办两件事。一是替老夫阻止那些学子再来替挡;二是尽量想办法,将请势扩大。”
已有不少书子请求在宫门之外,但不够、还不够,还需要更多、甚至是朝臣们的参与,才能迫使陛下改变心意。
童夫子闻言,用力点头,再含糊着补了句:“你去找詹士群,让他带着沙漠图鉴,去找乔涟溧的父亲。”
晏旭敛下双目,心下沉沉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