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是下官凭感觉所画,更精细的需要勘测尺寸后制作成烫样进行调整。”杨菀之解释道。
随后杨菀之又随辛尔卿去了后院。郡主府其实并不大,是从隔壁的国公府分出的一个大院子,因此只是个三进的宅子,东西各有两个偏院。西偏院是辛尔卿的闺阁所在,东偏院是下人住所,而主轴线上则分别是花厅、堂屋、书房。在幽兰的协助下,杨菀之完成了对郡主府的测绘,也从景观到家具陈设给出了全套的初步方案。
辛尔卿望着杨菀之,她突然发现,杨菀之在谈这些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光。
她好像有些理解,为什么柳杞之会喜欢她了。
鬼使神差地,辛尔卿开口问道:“杨工,你为何会做冬官?”
杨菀之思索片刻,答:“说来怕郡主笑话,下官的父亲也是个冬官。其实,在这洛阳城给贵人们做活并非下官本愿,下官更希望能为百姓们搭屋修桥。”
辛尔卿疑惑:“那些百姓又何须你来?随便找个泥瓦匠便能盖起屋子来,让冬官去做这个,不是大材小用吗?”
“郡主说得是,那些能请得起泥瓦匠的自然不需要我们冬官。可下官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许多盖不起房子的人。”杨菀之柔声说。“下官的父亲在长生元年曾为维扬县受雪灾流离失所的百姓修窝棚,帮助他们度过严冬,下官想做和父亲一样的人。”
辛尔卿闻言,却把眉毛一拧:“我大辛周如今正是盛世,怎会有你说的那样流离失所之人?荒唐!”
杨菀之和辛尔卿相处半日,只觉得这郡主活在象牙塔里太久了,有些单纯,倒没有想象中那样跋扈,只道:“郡主可知道下官一个月月俸多少?”
“略有耳闻,七品官员月俸五两。”
“郡主以为如何?”
“区区五两,本郡主每个月从指缝里漏出去的赏钱都不止这个数!”辛尔卿高傲地扬起了下巴,“我府上的管事一个月都有八两的月钱!”
“那郡主可知维扬县的农户人家,一年能赚多少银子?”
“怎么也得有个五六十两吧?”辛尔卿随口道,营造司冬官赚得已经很少了,再怎么着,也不至于比营造司还差。
谁料杨菀之笑道:“十两。维扬县的农户人家,一年只能赚十两银子。县学一年的束修是二两十文,郡里书院是五两到十两不等。洛阳城的房子,最破的也要二百两银子——这是维扬县农户二十年不吃不喝的收入。且不提这还是在家中有田产、年岁好的时候。若遇洪灾、旱灾、蝗灾、雪灾或兵祸、地动,舍家弃院,无处容身不说,就连生存都是问题。一旦失去了原来的族地,这些人拥有的财产很难让他们在现有的城池安顿。前朝便有中原百姓因兵乱南迁,在闽南诸地山中占山为村,自成体统。为善者,隐世不出;为恶者,称王成寇,为山匪,作恶一方。这都是百姓居无定所之祸患。”
辛尔卿完全听傻了。
“若是冬官能为这些百姓用最低的成本,造出最实用的屋舍,为他们寻找新的村址,尽快让他们安定下来,度过难关,也许,辛周朝会比现在更好。”杨菀之说完,对着辛尔卿一拜,“下官学识浅薄,只一点拙见,郡主勿怪。”
“你……可真是敢说!”辛尔卿摇了摇头。
若是如今站在杨菀之面前的主子换成别人,恐怕杨菀之就要被扣上“对圣人不满”的帽子了。
“因为在下官面前的是郡主,下官才敢说。”杨菀之一顶高帽子轻轻扣在辛尔卿头上。
“唉,罢了,确实是本郡主未曾体察过这些。”辛尔卿望着杨菀之,突然产生了一丝挫败,好像类似的话,柳梓唐也曾说过。她如今心里对杨菀之的小怨念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反而觉得这个姑娘活得真有颜色。
唉,若是她不是个富婆的话,说不定也能这样呢。
辛尔卿想着自己一辈子花不光的小金库,为自己的胸无大志感到忧愁。
她望了望天色,天已经快黑了,杨菀之这边的初步工作应该也结束了,辛尔卿便道:“杨工今日辛苦,移步花厅吃过便饭,我叫下人护送你回去。”
“下官多谢郡主抬爱。”
郡主府的吃食做得很精致,看得出辛尔卿是个嗜甜如命之人,桌上的菜肴都是甜口的。好在杨菀之本就是江南人,否则很难面不改色地吃下含糖量如此高的一餐。席间,辛尔卿故作好奇地问道:“杨工是维扬县人?”
“正是。”
“没想到这维扬县真是人才辈出,”辛尔卿说,“今年的新科状元柳梓唐便是维扬县人呢!”
她一面说着一面打量着杨菀之的神情,只见杨菀之一愣,旋即笑道:“原来是他!从前下官还在县学时,与他做过两年同窗,只不过下官辍学太早。没想到再次听见他的消息居然是这等喜事,想来县学的先生们都要乐开花了。”
杨菀之说罢,故作喜色,追问道:“郡主,这状元郎会随圣人来东都吗?届时我定要上门拜访一番,到时候让老同学提携提携我!”
辛尔卿挑眉望她,内心狐疑:这杨菀之装傻也是一把好手,到底是她和柳梓唐真的恩断义绝了,还是另有原因?
杨菀之心里则大呼,还好自己反应快,要不然可不就把柳梓唐卖了?她可是知道,自己现在被太子紧盯着,是个天大的麻烦,她必须咬死了自己和柳梓唐毫无关系——不仅现在没关系,过去也不能有关系!
太合郡主到底是皇家之人,她不敢保证她在这里的一举一动不会被辛温泰知晓。
她非常清楚,就像女子之间会计较,男子之间同样也会相互计较。如今辛温泰视她为囊中之物,若是知晓了她与柳梓唐有旧,难保不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想到这里,杨菀之觉得胃里一阵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