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们共同说了一句:“史托姆,《茵梦湖。”
有人说此时无形胜有形,此时无字胜有文,此时仙逝胜坚持。正是他文采,写出了巨著大作,永垂不朽。
其实他听到的,只是他自己的心跳声。
孩子则说,略略费点劲,其实能看见字。是爸爸的白内障与青光眼造成了当前困难,他应该立即做无创纳米磁石吸附手术,然后开始他的文学大业。他的小舅子则摇摇头,说姐姐才走,姐夫和一位外籍女人闹得这样不明不白……
她似乎回答:“我一直保留着您的笔记本。”然后她说:
据说李文采后来一个人悄悄地哭了一场。不一定是真的。他将订金一万元退还给了出版社倒是不假。他在二○一二年十一月十一号又由孩子帮助网购了一大批外国文学书,包括七大本《追忆似水年华和《施笃姆小说精选。后者的一篇小说题为《苹果熟了的时候,李文采常常对书陷入沉思:“‘苹果熟了的时候’?这不是朝鲜影片的片名吗?它怎么成了施笃姆的名篇?”
房间很深,两扇窗户又正对着一条夹在高楼之间的小巷子,这时房里便已经光线晦暗……
他陷入这样的深思,一连几个月,却没有掀动笔记本纸页一次。他想着的是,怎么样去阅读仉仉的德语小册子,那可不像仉仉女儿的信样平顺简易。仉仉的书他独自完全读不懂。他不想找任何人帮忙翻译,翻译就是宰杀,他想起了当年上外国语课时听过的一句怪话。
他们互相问答了些什么,后来也就忘记了。他两眼发直,觉得世界上只剩下了两个人,聚在一起,相距十万八千里:
又过了两年,长寿的他病瘫在床,不能说话。孩子们在他此生唯一的“文学创作”笔记本上看到了他复得后写下的一句话:“其实挺好。”而这时再看他年轻时候写下的字,一个字也没有了。
她把本应轻声发音的“吗”字说得非常重,和惊叹“我的妈呀”时候的“妈”字一样。李文采知道,这样说话,是海外华人普通话,英语叫作“满大人”的。
他的字写在有作家名言的背景页上,名言说什么“不必要摆放悲哀的安琪儿”。悲哀的天使?儿女们眨一眨眼。
她说:“对不起,请原谅,您是李先生吗?”
那时的油墨还不错,到现在插画呀、名言呀都能看清,但是墨水不好。“唉,俺们爹也有两下子,他一定经历了不少的事儿”。孩子总结说。
新的世纪,李文采又一次来到了湖边,一个强壮的汉子走到他身边,斜着眼盯视着他,他奇怪。然后过来了一组中外老小人员,显然不是普通人,他一眼看到了一位白发老妇人,她仍然窈窕风致,也仍然目光如炬,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强大的老妇的目光。她穿着一件藏蓝色羊绒高领上衣,蓝与绿格间杂着黄色细道道的毛料裙子。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李文采。李文采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一生,都来过了,慢慢地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