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怯懦的事在后面。一九六六年政治运动中那蔚阗的外交官夫君出了大事,被揭露出里通外国的罪行,他似乎已经成为革命的最危险的死敌。发牛津音的那蔚阗当然面貌可疑。她遭到激进少年的毒打,远比板擦与污水的洗礼升级得多。一天晚上受了伤的她不知怎么找到了住在远郊的沈卓然家,她要求在沈家躲一个晚上,她说否则那样斗下去她会丢命。
被压抑的怯懦,转化为荒诞的性幻想,不知这一层弗洛伊德是不是发现了。
他可以找出一百个理由不接受那老师的暂避一时的要求,他与淑珍的房子总共只有十七平方米。他与淑珍的孩子已经八岁,已经上学。街道“小脚侦缉队”近在咫尺。革命的群众专政天网恢恢,目光如炬,覆盖如天幕。我们应该坚持两个相信,这是两条根本的原理,不应该躲避。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抗拒革命就是反革命,当然。两条道路由你挑。我们要经风雨见世面。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大风大浪并不可怕,人类社会就是在大风大浪中发展起来的。我们自己也并不平安。我们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们确实帮不了你。如此这般,这个那个。他泥塑木雕,用一副死鱼眼睛看着那蔚阗,他这是此生的第二次失声,失魂。干脆只能说是神经官能性聋哑病发作。
正好是在被冤屈被责打的那个晚上,沈卓然做了此生的第一次春梦。
……在那个时候到一个朋友家避风,这本身也是脑梗、智力短路!这正是企图引领一峰骆驼穿过针眼,这也是抓住一棵稻草支撑自己正在下沉的身体,结果当然是让稻草与自身同沉十公里深的海底。这是显然的强人所难,鸵鸟藏头闭目,实则是害人害己,骗人骗己。这是臆想狂,这是十足的颠倒与错乱。
三
沈卓然的泥塑木雕只用了两分半钟,那蔚阗胡乱地说着口齿不清的“对不起了”。他奇怪的是,虽然那老师比他年长近二十年,他并不认为这位高大上的女子的到来可能获得淑珍的同情与理解。而事实上,尽管没有同情与理解,而且明明看到小沈所抱的冷酷僵硬的态度,淑珍真诚地挽留了那蔚阗,前后十分钟。只有在淑珍真诚挽留的时候那老师的脸上显出了一点点血色,她从淑珍身上毕竟获得了些许的人情与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