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会找个姑娘,好好过日子。相信我,您安心去那边,等着看我结婚。”
话音刚落,老人长长叹了一口气,嘴巴微微张着,没了声响。
韩东景哆嗦着给爸爸合上双眼,又慌忙给他套上裤子,穿好鞋。
医生朋友赶过来,“费用我帮你办,先和我去开死亡证明,现在给殡仪馆打电话。”
他像陀螺一样转起来,根本没时间痛苦悲伤。
忙了大半天,请来帮忙的哥们吃过晚饭,入夜,他又回到殡仪馆的灵堂。
遗像上的爸爸面若银盘,人人都说他富态,一看就是有福富贵之人。
棺椁里的爸爸,骨瘦如柴,身体比去世前又缩小了一圈,韩东景望了几眼,不忍再看下去,把视线重新移回到那张黑白照片。
爸爸自从开了饭店,就没正点吃过一顿饭。
胃疼是十几年来的老毛病,疼时嚼上两片达喜,很快就缓解了,他从没放在心上。
6年前的一个早上,起床后胃部突然绞痛,疼得直冒汗,实在忍不住,只能去了医院。
一查就是胃癌。
最开始,他很乐观,看见韩东景忧心忡忡,还反过来安慰儿子。
“这病常见,不算大病,医生都说了,存活率很高。爸再活个20年没问题。”
几个月后,做了胃切除手术,切掉了3分之2的胃,人从一个精壮老头,变得虚弱不堪。
他把生意全都交给了儿子,自己安心养病。
每天少食多餐,吃得软烂,坚持遛弯锻炼,平安无事地过了4年多。
就在大家都放松警惕,以为要度过5年大关时,却在复查时发现了脑转移。
病程发展的很快,放疗后身体上的疼痛,他咬牙忍耐。但侵入大脑的癌细胞,很快让他头晕呕吐,意识不清,不时陷入昏迷。
一天,暴雨如注,韩东景从停车场到住院部,十几步的路程,打着伞都淋得半湿。
他脱了外套,刚要坐下,病床上昏睡的爸爸突然坐起来,嚎啕大哭。
“我这病,就是你妈害的,都是你妈害的。我心里恨啊!”
韩东景呆立在原地,窗外雷声大作,声声霹在他头上。
离婚后,爸爸从不提起妈妈,他总是乐呵呵的,蒸蒸日上的生意,源源不断的进账,男人事业上的成就,把婚姻失败的闹剧衬得不痛不痒。
给爸爸说媒的亲友就没断过,他偶尔见见,也和其中两三位谈过恋爱,但一谈结婚,他态度总是很坚定,“这辈子就这样了,不结了。你要是能接受,咱们一起过,接受不了,我也不耽误你。”
女人们很识相地选择拿一笔钱离开,名不正言不顺的日子,没人想过。
韩东景劝爸爸,一个人过太苦了,吃穿都没人照应,再找一个吧,他不介意。
“儿子,爸几斤几两,心里有数。我没文化,没情调,天天忙着也没时间,这种老男人,人家女的凭啥想嫁?”
韩东景沉默,心中还是不解。
“我对身边人,自问问心无愧,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爸,别那么说,你已经把最好的都给我了。”
老爷子叹气,“我除了这些店,这做烤鱼的手艺,别的什么都没有。我想把这些都给你,至少能让你吃穿不愁。爸也就这点儿能耐了。”
听罢,韩东景终于明白过来,原来爸爸是怕再婚,财产不能都留给他,才一直坚持单身。
窗外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开,爸爸止住了哭声,又昏睡过去。
韩东景心中窜起一股怒火,是对妈妈的恨,对女人的恨,对命运的恨。
江浸月走后,他再没遇到过一个能走进心里的女人。
如今,爸爸重病,意识不清时的这句埋怨,把深埋十几年的恨意从心底连根挖出,口中泛起一股血腥味,韩东景已十分笃定,自己这辈子都不会结婚,不会给女人任何伤害自己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