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筱阳半合着眼躺在床上,没回答他。斯闻翻箱倒柜的从床头柜里拿出医药箱,把绷带酒精和镊子全都撂在了床边。他摊开虞筱阳的手,感觉有些背光,便蹲在床边。
虞筱阳掌心的血凝在一起,斯闻用皮筋扎紧他手腕的时候,他忍着没出声音。
“不小心碰住了?你手上全扎的是玻璃片!你到底在家干嘛了,把你家的窗户捶破了?”斯闻用镊子把他掌心里的碎渣子挑出来,放到一截绷带上。
“我不都说了,不小心碰住了,大惊小怪。”
虞筱阳靠在被子上抖腿,眼看还在嘴硬,斯闻被气得够呛。
“爱说不说!”斯闻用棉球用力蘸了酒精戳在他伤口上,使得他倒抽一口冷气,硬是忍着不出一声。
“坦白是相互的,我以前明明问过你......你不是也不说吗?都不知道你骗我多少了。”虞筱阳专门盯着他的眼睛,像是逼问,也或是请求。
“那不是怕你生气吗?就像你今天这样,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劝你。”斯闻抬头看了他一眼,尴尬的笑了笑,“我也没有正式的医/师/资格证,万一被发现了,我这份工作不就没了吗?万一摊上了法律责任,是吧,还得赔款,还得被拘/留,没了生计,我快活的日子不就到头了吗?”
“你也知道撒谎总会被拆穿啊。”虞筱阳坐正,坐在床上看着他那张紧张的脸,阴影投在斯闻眼里,他还在牵强的笑,“为什么现在还要继续撒谎呢?用一个一个漏洞来编织一个盛大的谎言,你能来得及圆场吗?”
“我在坦白啊,你怎么就不信呢......”
“斯闻。你真的以为自己编的很完美吗?”虞筱阳的手已经被包扎好了,“你以为虞叔叔他们真的是蠢蛋吗?他们为什么偏偏选中了你来当我的医生,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吗?”
他一把抓住斯闻的手臂,猝不及防的把他的袖子推到手肘。
“干吗?!”
斯闻要甩开他的手,却没想到他认真的时候力气竟然这么大。斯闻站起来,怒不可遏。
“这是什么?幸运儿的象征?”虞筱阳被推开,他盘腿坐着,左手撑在身后,狡黠的望着斯闻,明明是仰视,却让斯闻感到了一种压迫感,“你把自己藏在谎言里,你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你活着不累吗?你有什么资格在这之前开导我,可不可笑啊?”
斯闻气的不想再说一句话,他无奈的笑了出来。那天晚上他大意了。看来是最近这小日子过得太舒坦了,他都快忘记了这罪恶的源头。
“累啊,我乐意啊!我累不累管你屁事儿啊?”斯闻把医药箱踹到地上,被戳穿的恼羞成怒感让他无处发泄,“跟你有关系吗!啊?跟别人诉苦真的很有趣吗?我他妈就是一根破草,一兜垃圾,被甩在烂泥地里发烂发臭。你知道了,你满意了,我就是骗你了怎么滴了吧?我不仅骗你,我还骗你妈,我骗了所有人也包括我自己。好玩啊,就是很好玩,看着一群人被我耍得团团转我心里很满意!”
“可是傻逼,你没有耍到任何人,除了我和你。”虞筱阳依然面不改色的瞅着濒临发疯的斯闻,“脱离现实很痛苦吗?但是这就是事实啊,你不会在这场戏里比我还更加投入吧?”
“入戏啊......那又怎么样啊,你不是把我带出来了吗?”斯闻破罐子破摔,“我承认是我的演技不好,如果你是在这样报复我,我可以接受......对不起。”
对不起。
“你为什么非要一个人呢?你难道真的以为任何东西都是你改变不了的么?”虞筱阳,“使我被迫入局的是你们,把我踢出去的也是他们。我不想只有我自己出局,不管怎样我总是要拉一个人垫背的,我不同意,我不想把你一个人留在里边,你他妈的懂不懂?”
“我他妈的不懂!为什么啊?你不都搞清楚真相了吗,从此你我分道扬镳两不相欠,不好么?有必要强追不舍,非要把我逼到绝路上吗?你让我看清了现实,很好,那请你告诉我,我今后该怎么办?我连胡弄我自己的资格都没有了!”
“你放屁——你吃我的喝我的,你欠了我三百一十七!这我都没说什么了,你骗我的真心话,都快把我的老底摸得清清楚楚了,我才刚刚撕下你的保鲜膜,这不公平,你这该死的混蛋。”
“那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发现你……你要不要这么固执?”斯闻踢开了脚边的盒子,把胳膊肘撑在膝盖上,坐在床边,“我能改变什么......你又能改变什么?你有多大能耐?能把我的亲人找到吗?能帮我从孙源升手里逃出来吗?能把我拉上正轨,别再让我在那生不如死的地方苟延残喘吗?”
虞筱阳转过身去看着他,真想一巴掌把他打的清醒过来。
“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
“我有说没有相信你吗?你这么喜欢否定自己吗?我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只是担心这个满是破绽的计划会牵扯到别人,我不想因为我让你受到牵连。”
“你怎么知道我不行呢?”虞筱阳突然笑了,“你自己都承认你一个人势单力薄,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孤军奋战呢?我以为你会有多清醒呢……你之前问过我虞叔叔的工作,他是警察,他怎么会在不清楚你身份的情况下让你接近我呢?不仅仅是因为你是孙院长的养子,他一定还你身上发现了疑点,只不过,他针对的绝对不是你。”
“虽然……什么意思,笑屁啊。”
“没什么,我只是听到了想要的话。”虞筱阳继续说,“你根本不清楚你养父他们那边的情况,万一出了差错,恐怕你连之前那种日子也过不成吧。”
“这能证明我曾做过,我没有听天由命,只要我尽力了,之后的结果……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恐怕了却了这个心愿,不管是否被家人所接纳,都对我没有什么影响吧……
斯闻看着窗帘,复杂的花纹跟他的思绪纠缠在一起,说起这件事……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头绪啊。
虞筱阳看到斯闻已经迷茫了,他伸手抱了抱他的肩膀,就像当时他不轻不重的抱自己一样。
“那你之后又有什么打算呢?我要帮你隐瞒你的秘密,我们就一定要闹掰,你和我父母之间的协议就必须撕碎。”虞筱阳捡起了地上的烂摊子,“但是在这之前,我想知道你所有的故事,所有,这是你刚才答应过我的。”
“谁要你帮我……”斯闻躺在床上用手臂遮住灯光,还是老老实实的承认了,“还没想好,我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结束。”
虞筱阳侧着身子躺在他身边。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妈他们说要让我去学艺术……我拒绝了。后来发生了一点不愉快的事情,我不小心弄住手了,那时的情绪有点激动,我跟你道歉。”虞筱阳顿了顿,肚子的咕噜声时刻敲打着他,“但是后来我又想了想,艺术生集/训的场地,肯定不只有艺术课,也有文化/课。我现在也去不了学/校,如果参加文化课补习,可能也会有所提升。”
“嗯,没事……不怪你。是挺不错的,然后呢。”
大概斯闻才是今天晚上情绪最濒临崩溃的人吧。他抬起手,透过指间的缝隙去看那花白的灯,脑中的空白占据了整个全身——如果自己只是个木偶玩具该多好。
不需要思考,被人玩腻了扔掉就好,也不用很辛苦的活着。
“别敷衍我,我真的在很认真的告诉你。”虞筱阳拿开斯闻的手,对上他迷茫的双眼,“你不是有教//师//资格证吗?可以去应聘当老/师的,学//校里查的严,也不自由,但是像这种私人辅导机构,你肯定能够应聘上的。”
“傻子,你想的太简单了。”斯闻苦笑着翻了个身,背对着虞筱阳,“就算找到工作又怎样,多了一个立足之地?没有法//律的保护,到时候不照样会被孙源升拖走囚禁起来。”
虞筱阳似乎能听到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你保护不了自己,未必别人保护不了你。就算我保护不了你,还有我妈,虞叔叔,他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啊,作为一个人/民警察,他绝对不会蔑视任何一个生命。”
他突然发觉斯闻原来这样脆弱,那个嬉皮笑脸赖在自己眼前的家伙好像一下子消失了一般。
“是你想的太多了。你越是担心什么,你越在乎什么,那东西就越能伤害到你。”
“别说什么保护不保护的字眼,又酸又没用,任何时候都要靠自己啊。你继父和你母亲护着你,是因为你是他们珍爱的孩子,而我在他们眼里,又算得上什么呢?”
“你这厮,分明比我还固执。你宁可武断的选择你所担心的绝路,也不愿听取别人的建议是吧?”
虞筱阳伸手去够他,指尖碰到了他的后背,斯闻敏感的躲了一下,闹出很大动静。
“抱歉,后遗症……”
两人沉默了许久,斯闻叹了口气。
“今晚我会好好想想的。”他翻身从床上坐起来, “你提的建议,很好,只是我有些怕了。我的选择现在成了穷途末路,不得不换另一种方法了。”
“是我堵上了你当初的那条路,我不会让你独自在岔路口摇摆不定的。”虞筱阳的语气很是坚定,“我希望能成为第二个你信任的人,请你相信我。”
“……”斯闻垂下头动了动干裂的嘴唇,“你好烦,你非要让事情变成这个样子,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我……我不想听。”
明明一心想当救世主的人是你才对吧?
“我真的很饿,你家里有什么吃的吗?”
虞筱阳在心里偷偷笑了笑,肚子发出的抗议已经让他奄奄一息了。
“只有泡面,很多泡面,各种口味的泡面。”
“我可以去你家厨房看看吗?”
“我不同意你就不去了吗?”
虞筱阳十分满意的走出了卧室。斯闻感觉非常疲惫,他栽倒在床上,抱着被子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