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戒赌!否则给全山人当马骑!哈哈哈哈……”
这最后一句话不知是谁的临场发挥。阮小五一听之下,酒全醒了,气哼哼地朝造谣者瞪了一眼。
“你、你瞎说!没有给全山……”
喽啰们哄堂大笑。
“谁瞎说!俺们全山人都是见证!晁天王、吴学究他们都听见了!五哥不许赖!”
阮小五张口结舌,被一个永远辟不掉的谣砸得一头懵。
“俺、俺就是说着玩的……我们兄妹几个从小斗口,何时当真了?呵呵呵,大伙休跟着小丫头胡闹……”
“咱们阮五哥是英雄,从来不胡闹。”阮晓露带着一身酒气,也大着舌头开口,“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对兄弟一诺千金,对妇女儿童就耍赖,否则和那欺压弱小的朝廷鹰犬有何区别?五哥,如今你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好汉,牌九骰子和侠义之道谁轻谁重,肯定能分得清。大家说是不是?”
梁山好汉这种提着脑袋过日子的职业,阮晓露是不敢当的;然而这不妨碍她专心钻研梁山逻辑、梁山语言、梁山风格。这一开口就是正杏黄旗的老江湖,有理有据无懈可击,谁反对她,就是反对整个梁山赖以生存的根基。
喽啰们交头接耳。吴用暗暗点头。晁盖大声喝彩:“说得好!不愧是女中豪杰!哎,你们都学着点!”
阮小五冷着脸,半晌,怀里摸出两个木骰子,拇指食指用力,慢慢捏得粉碎。
这是真功夫。一群小弟目瞪口呆,静了两秒钟,集体尖叫,聚义厅的屋顶都快给掀翻了。
阮小五捻捻手指,搓掉木屑,转身飘然而去。
阮晓露:“哎,那你什么时候还我钱……”
……
算了,逝者已矣,过去被阮小五强取豪夺的银子肯定回不来。起码以后不会再被他打秋风了。
*
阮小五高调戒赌,被当成典型,胸前挂了大红花,全山宣讲心得体会。晁盖命令人人都要参加。
黑压压一片席地而坐的身影里,只少了一个人。
宋万负责管考勤,手里好容易有点权,踱着方步去抓缺席。
有那识字的喽啰,指着没画对勾的那个名字,一字一字地告诉他:
“没来的那位姓林名冲。宋大哥你……”
宋万全身一凛,原地向后转,踱着方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林教头缺席怎么叫缺席呢,那叫事假。
*
校场小院一隅,林冲凭栏而立,风吹乱了他的发髻。
半晌,他喟然长叹。
“我……我没什么可说的。是我对不住她,如今确实也无颜相见。只怕她孤身一人,生活艰辛……”
若她上了山,他就成了真真正正的土匪草寇。
而她选择留在外面,焉知不是在提醒他,他在俗世还有牵挂?
阮晓露在旁边吹了半天的冷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闻言,赶紧接话。
“娘子和她父亲同住,还有锦儿服侍,也能养活自己,日子肯定不会太苦。有张教头守着,寻常无赖也没机会骚扰。以后我得空再去济州府瞧她。”
从张贞娘的角度,原本的英雄丈夫,先是无端吃了冤狱,隔几个月就背反了培养他的朝廷,堕落成最下三滥的山大王,成了她不认识的人。
也许有人能坦然接受。但她不能。
可惜这话不能直说,说出来太扎心。
阮晓露转着圈安慰:“她也不是不要你。你们以后可以招安,当了官,洗清身份,再堂堂正正的……”
“招安?”林冲突然高声,脸上怒容一闪而过,“再跟陆谦那种人共事,在高俅鼻子底下卑躬屈膝?休想!”
阮晓露自讨没趣:“我也就是假设一下嘛,你急什么。”
她说“招安”纯粹是因为《水浒传》剧情如此,不过脑子就说出来了。但静下心来再一想,在原有的故事线里,梁山大伙倒是都招安了,可惜没风光几天,就让朝廷卸磨杀驴,送去跟别处的反贼鹬蚌相争,死的死伤的伤残的残,这虚名要了有何用。
所以招甚鸟安,至少不能自己上赶着去挨刀。
她也就不提这茬。
林冲收敛怒色,和煦地朝她道谢:“我欠姑娘好大人情。蜗居水泊,无以偿还,日后再报。”
阮晓露客气几句,心说不用还啦,你以后再琢磨出什么神功,先教我就行了。
林冲目送她跑步消失,又伫立出神许久,方才转身,慢慢踱进里间,磨墨,拣一杆笔,出神半晌,不知该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