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风声在葱岭这片高原呼号,大雪随着风一波接着一波地飘入怛逻斯城中。
这天气冷得让人直打摆子,但怛逻斯城内,四处可见火光,也随处可见围坐在火边的唐军。
胡人与胡姬在火边跳着舞蹈,丝毫不惧这里的严寒。
唐军欢呼着这场大胜,击溃了前来葱岭的大食人,拿下了碎叶城,阿史不来城,俱兰城与怛逻斯城。
怛逻斯城内,原本居住在这里的胡人都成了唐军的苦役,他们搬运着粮草,牵着战马或者牛群进入城内。
在怛逻斯城的王宫内,一众将士们靠着王宫的土墙而坐,喝着酒水吃着肉。
疲惫不堪的李治与裴炎早就睡下了。
李慎驾马迎着风雪而来,他上前问道:“胜了?”
梁建方提着一个酒坛大声道:“胜了!”
城内的唐军欢呼道:“唐军万胜。”
李慎被城内的氛围感动,一时间竟掩面哭泣,从安西都护府到伊塞克湖,再到怛逻斯城,奔波数千里地,实在是太不容易。
陆续有唐军的联军进了城内,小勃律国来的胡人穿着五彩斑斓地衣裳,在众人间围着火跳着他们的舞蹈,还有胡人敲着小鼓。
风雪更大了,当一切都安静下来,天刚亮的时候鏖战了一天的战士们都在休息。
裴行俭带着兵马押送着一队大食人进入城内。
此刻的怛逻斯城尤为地安静,每一间屋子内都挤着正在酣睡的战士,当靠近土屋时还能听到音调各不相同的鼾声。
大雪还在下着,这些赤着脚的大食人被押入了怛逻斯城的地牢中,活捉的大食人不多,只有十余个。
若不是风雪太大了,还能抓更多。
雪花落在身上时,被体温融化之后,化作水湿透了衣衫,裴行俭将湿漉漉的衣裳挂在火边等待活干,再将靴子脱下也放在火边,露出已湿了太久而皱皮发白的双脚。
狄仁杰走入地牢中,见到了刚回来的裴行俭,正光着坐在火边,他酒水一壶酒水与肉食放在边上,道:“吃点吧。”
“谢了。”裴行俭拿过一块牛肉,抹了一些盐就撕咬起来。
狄仁杰看到了地牢中的大食人,道:“奔波一夜,能平安回来就好。”
火光照在裴行俭的脸上,他低声道:“风雪太大了,好多逃命的大食人冻死在外面了。”
狄仁杰也坐在火边,将一些酒水倒在一个小锅中,煮着酒水又道:“这是从关中带来的新丰酒,就剩这些了,军中的将士喝到关中的酒水,都哭了。”
说着话,他将温好的酒水倒入碗中,接着又道:“在庆贺的时候,听蒋师仁与那个吐蕃老人说了,他们在天竺见过大食人的大军。”
裴行俭嘴里还咀嚼着牛肉,问道:“大军?”
“嗯。”狄仁杰看着火焰颔首道:“他们说那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大食人,这个时节的葱岭严寒无比,大食人习惯了温暖,不敢在这个时节继续挺进葱岭,我们所击溃的大食人只是其中前军的一部分。”
裴行俭神色多了几分忧虑。
狄仁杰又道:“不过你不用太过担忧,近几年内大食人不会再来葱岭了,似乎大食人的后方也很复杂。”
裴行俭反问道:“以后呢?”
“嗯……”狄仁杰将手中的木棍也丢入火中,低声道:“不知道,唐军灭了十万大食人,他们会来报复的,听天竺人说大食一定会报仇。”
裴行俭询问道:“他们还有多少大军?”
狄仁杰又是摇头,“还有三十万?五十万?谁也说不清。”
见裴行俭还在大口地吃着,狄仁杰再道:“眼下,我们也只能打到这里了,纪王带来了程咬金大将军的军令,命我们休整之后撤军。”
裴行俭点头,“将士们确实很累了。”
狄仁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们够本了,再者说大食人想要再进攻葱岭没这么容易,在这里还有诸多小国,往后……朝中还会有人再来这里的。”
外面逐渐有了话语声,看来是城中的将士们都睡醒了。
裴行俭喝了酒水,披着粟特人的毯子,就在温暖的火边睡去。
大胜之后,许多人都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很多将士们都是睡醒之后,再倒头继续睡。
加上风雪下了两天两夜,也没有要停下的迹象,城中酷寒无比。
到了第三天,风雪还是依旧,只是比前两天减弱了许多,至少视野会清晰许多。
怛逻斯城的城门缓缓打开,蒋师仁与吐蕃老人茹来杰各自带着一队人出了城。
战马在寒风中呼出热气,踩着积雪而行。
蒋师仁拉着缰绳让马儿走得慢一些,一边道:“这一仗之后,你愿意与我们一起回长安吗?”
茹来杰正了正头上的高帽子,帽子的边上绒毛在寒风中随风飘动着,他回道:“就算是天可汗放过了我,禄东赞也会杀了我的。”
蒋师仁有些舍不得这位老朋友,他说不上是个很好的人,至少每一次大战他都会倾尽全力相助。
走到了三天前的战场上,在这里的狼群注意到有兵马前来,纷纷逃散。
蒋师仁命身后的将士们在这里收拾兵械,打扫战场。
茹来杰叹息道:“强大的唐人守住了葱岭,大食人也知道了大唐的强大,好战的大食人还会再来的。”
蒋师仁仰头大笑着,“哈哈!让他们来,来多少杀多少。”
在天竺憋了两年恶气的蒋师仁此刻尤为地痛快,那时刚灭了阿罗那顺,大食人的阴影便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现在这口恶气总算是吐了出来,无比地畅快。
茹来杰带着自己的吐蕃兵继续往战场的远处走,在这里他见到了更多被冻死的大食人,他们保持着蜷缩的模样。
这一仗溃逃的大食人很多,沿途被杀的大食人也有被冻死的也不少。
蒋师仁看着一路的惨状,又道:“好在这种惨状没有出现在吐蕃人身上。”
茹来杰双手合掌极其闭着眼,神色极其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