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大梁西南疆地,某深山泉涧间。一翩然女子与山中野猴越别嬉戏,不慎零落袖中绢帛,竟未有一丝察觉。
不知师父云游四海,这时已经到哪处了。亦不知苦夙这么久了,是否已经安顿好建业书院中一家老少。还有那坚决要送自己离开的康勤,亦不知这些日子在府上可有念及自己。
来这处深山已然有些日子,絮妍终日与满山野猴为伴,有时也伏在丛中追赶野鸡,也会在泉边浣洗,玩心大起时还会扑进水里抓鱼。
她长这么大,是从未有过如此闲雅的时光。初来此处,她心中还抱怨过康勤几句。可多住些日子,她才领会些许此处美妙。
在这茂密林中已经奔波好些天,苦夙终是寻到一处泉涧。
据载送王妃来此的博王府马奴说,王妃自来此小住,才几日便安置他们一众仆奴在山下小镇住。赏了银钱供他们生活,还言若非紧要事不准他们擅自上山寻她。
就马奴所指方向,大概就是往东面去了。那日稍作歇息,苦夙便只身端着罗盘进山。山中茂林湿寒,他寻到第三日,腿脚都被饱含湿毒的露水浸湿泡发。
寻至第五日,他开始忧心晃晃。脚底板皮肤已经麻木龟裂,他仍不甘就此转身。
又两日,他实在走不动了。靴袜已经黏连在血肉上,他忍痛脱下靴袜,硬是连腐掉的皮肉一起扯下。这茂密林中湿毒弥漫,他很难不往坏处想。
离开她时,她还在养病。身心皆受此重创,她绝无可能在自己不在的时候便恢复如初。
他知她性格要强,故,在旁人面前定不会表现出柔弱一面。
她宁愿周遭人都责难她的冷血残忍,亦不愿委求他人半句讨好的话。
世间真正懂她之人,苦夙自当无人可比。坚韧如她,实则内心她比谁都留恋温暖伦常。先生曾给了她远离朝堂权野的机会,只是造化弄人,天意不可悖逆,她还是不慎一脚踏进了这个深潭。
他靠着一线意念再次走向林中,不管足下一脚是否钻心的痛着,他只想找到她,并告诉她。“苍茫人海,你并非孤身一人。”
天终不负有心人。当他以为自己要葬身于此时,突然水流击打岩石的声音里,夹杂几声女子笑声传来。
他知必定是她,故欣喜若狂。
好惬意的笑声,她有经久未曾这般笑过了吧!她承受之多,本就不该是十六岁年纪该有。待他蹒跚着拨开面前最后一堵杂草,眼前景象便是一袭白衣的她,穿行在葱郁的丛林间,纯净如稚童般的笑容,让她恍若天上人。
直直盯着她,苦夙竟看得愣神。
到她从树上跳至他面前,他都移不开眼。
她莞尔一笑,他仿佛看尽世间美好。直到她指尖轻摁他肩头,他才依依不舍收回目光。
“你是如何寻到我的?”
“听山下马奴说,少主是往东面去了。我就循着东面开始寻……”
“其实我是往西山走的,大概走了一天半,便停在此处。”
“呵呵,难怪如此。苦夙寻遍此山东面,竟无半分少主遗留痕迹。苦夙还以为,以为……”
“以为什么?”絮妍有些顽了,故意打趣一脸菜色的苦夙。
这些天她无人说话,整日与那些猴子自言自语,开始还觉得有趣,久了便又觉孤寂。好巧苦夙的出现,让她可算找着人听自己说话。
“以为再也见不到少主。”苦夙虽算不上伟岸健硕,可也是个堂堂七尺男儿。突然这跪倒在絮妍脚边,着实惊到她了。
絮妍见此,唇边笑意盎然逝去。
“起来。”扶起苦夙时,她才发现他的靴袜竟全都被血染红,靴盖上更是还有新渗出未来得及干涸的鲜血。“你弄成如此狼狈,皆因我一时玩心大起。”
“无关少主,是苦夙愚钝,才延误多时。”
“这事怪我。对了,我住的树屋离这不远,走,我带你飞回去。”她伸手揽上苦夙腰肢,树上藤蔓信手捻来。话音才落,她便带着他身轻如燕,便走茂林之间。
苦夙来不及推辞,人已在半空中了。足下的失重感并未让他觉得害怕,因为他的目光此时已经离不开絮妍的侧脸。
他从未这么近看过她。以往就是与她同处,他也不曾有机会靠近。
肤若凝脂,明眸善睐,就连鬓角随意散下的碎发,都是美得叫人沉醉。
苦夙幻想,若时光能重来,他定会在初见时,勇敢的上前。告诉那个庭院中明媚的十二岁少女,“在下名唤苦夙,时年二十有六。不知小娘子,可曾许了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