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子摇着头,痛心疾首的说道:“一个碍着一个,好不快活,好不自在!”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开始了争。云素本来想要说胡言乱语,一下子又想到真要如此说,那么这一局就输得太过彻底,他承认自己输了,摇摇头平静说道:“你说的很对,但我不信命。”
听着他的回话,他连现在的说话都是不快活的,人子笑而不语,似乎将他一切心思都看在眼中,挽起长袍将手伸向桌上棋盘,说道:“棋道,公子可懂?”
云素微微蹙眉,回答说道:“略懂一二。”
人子放在棋盘上的手朝着少年一翻,说道:“上一局是我先,这一局,公子先请。”
云素看了他一眼,慢慢将蹙起的眉头放下,笑了笑说道:“不曾想人仙大人还会骗人,这一局,分明还是你先的。”
他随意戳破他的话术,说着话手指已经捻着白棋,先在棋盘上落子。
人子的脸一僵,发觉自己的心思竟然也在不知不觉间被对方看穿。除了书卷传闻里,他第一次看见仙人,但是这个仙人看起来普通极了,他心有不甘,又或者说,他在这个世界最接近仙人,处处都做到了极好的地步,他不服气,要和他比一比,争一争。
先争的是他,要看相的是他,要下棋的也是他,他当然是先。
人子羞愧起来,抬起手落下黑子。
半柱香时间不到,云素已经输得一败涂地,这个结果不出乎两人意料,出乎人子意料的是,他的略懂一二竟然真的只是一二,他输得太惨。
人子一口气将杯中酒饮尽,只觉得好生畅快,看着云素仍旧面静如水,不紧不慢的喝着茶水,一下子胸口的气好像又被掐住了,实在憋屈,忍不住开口笑问道:“公子莫非藏拙?”
“棋,我不如你。”云素平静的说完,平静的饮着,饮完之后,人子便请他再起身。
没走几步就进了书楼,书楼二层,人子走到一层正中的书台前,对云素说道:“这一层藏书,一共一万四千五百六十三卷。”
云素有些惊讶楼中藏书的量,朔归不大,要集齐如此之多的书不知道要追溯到多久之前,除非什么书他都用来滥竽充数,他拿起一卷,翻了翻看了看放下,又拿起一卷,立刻就否定了这个念头。
这卷《小池记》他看过,记得是在空衍广为流传的《德论》中的第四十九篇。
这应该是外界的书,他想不清楚为何在这里,认为只是个巧合,放下这书,没过多久又找到一卷《望舒》,是《德论》第六十七篇。
云素离开书架,走向等待他的人子,站在书台前,还是人子在对岸,书台上凌乱的放着人子的书贴。
他看着其中一副,抄写的正是那篇《小池记》,人子将它放在正中位置,那应该是他最满意的一副,尤其是看那笔锋处,他本不想第一眼就从笔锋看,奈何其太显眼太桀骜,整篇书贴看起来就像一头受困囚牢的真龙,而那桀骜的笔锋,真是那龙爪。
人子眼里生出与文中一样的悲愤桀骜,说道:“无边大海受限于一小池,堂堂真龙却困于街巷水井之中,又好比日行千里之马落在那屠夫手里,何其有眼无珠?何其无可奈何?”
趁他观赏的时候,人子从台下拿出砚台,又拿起玉匣子里的墨块,倒出些清水,平整的在砚上磨着,一边磨一边问道:“不知书之一道,公子可懂?”
只需一眼,云素就清楚这一道已经不需要再比,他仍旧会和棋道一般输得一塌糊涂。看着人子手里的墨块和砚上的墨汁,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布袋,将布袋放在书台前,回答说道:“略懂一二。”
这个回答人子在不久前听过了,他看出云素对于自己最优秀字迹的惭愧,有些得意有些好笑还有些愤怒,他还是要这位仙人写一写比一比,于是说道:“白公子这次,可不能再藏拙了。”
云素能听出他想要看自己输的样子,他可以把这件事当成交易,说道:“写完之后,我要一些墨,可能要得有点多。”
人子说道:“当然可以。”
“我还没说要多少。”他说。
人子笑着将笔纸,还有磨好的墨推到云素面前,说道:“只要我有的,白公子都可以拿走。用区区一些墨,来换仙人的一幅字,当然是值得的。”
“过奖了。”
云素抿起一抹腼腆的微笑,随后低下头提起笔在纸上写起字来,这台上可是难得的好笔好墨好纸,他自然不愿浪费,写得极其认真,当真是平生最认真的一次,写的是另一篇,与空衍《德论》同名的《行知》里的第五十七篇《鱼跃》。
与人子囚中之龙不同,他写得虽认真,然而一笔一划落在纸上都随意平淡,常常停下来思考,好像是在想文章的内容,接着落笔仍旧随意,最终一篇《鱼跃》落在人子眼前。
鲤鱼跃龙门,过而成龙。
他的停顿哪里是记不清了,分明是那阻拦无数鲤鱼的龙门。
人子以为他会和棋道一般输得极其凄惨,到底还是落了空,他虽然还是输了,但更多的只是输在写得字不够好,而书又不只是写字。
“这万卷书里,没有这一篇。”人子拿起他的书帖,说道:“要是公子愿意,就将此篇送我如何?”
“你要喜欢,拿去便是。”云素想着那位后土娘娘,解释说道:“这一篇是二十年前出的,那时候,它应该已经不在了。”
“而且。”他看着桌上那篇《小池记》,说道:“这地方应该不缺这样的故事。若那井里的龙一心只看着井口大的天,自然是看不到水底的事的。”